“魔尊,你是不是知道貓妖的蹤跡?”
“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在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只要你告訴我他在哪里,你讓我怎么樣都可以!”
“你先說說你找他作甚?”
言汐頭昏腦漲,滿腔的痛苦和絕望壓得她睜不開眼,兩道熟悉的交談聲清晰地傳過來。
“他以前救過我,”蘇姚的聲音里有些急切,“如今天界都在找他,我不能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落入天界手里。”
“我怎知你不是與天界有勾連?”
“我……我還未入妖時差點因為意外出現的神光死掉,是他找人救下的我。”蘇姚從自己胸口剖出一朵燦爛盛放的桃花,遞到關洱面前,懇求道:“我把本體交給你,只求你告訴我他的蹤跡。”
言汐心里嘆出一口熱氣:我還是在回憶里。
“你不怕我殺了你?”
“怕!我怕!可是魔尊,我能替你平定鬼域,替你稱霸人間,替你毀滅天界!”蘇姚道,“只要你能留我一條命,讓我守著貓妖,我能替你做一切你想做的!”
“哦?你怎知我想讓你做什么?”
言汐睜開眼,正好看到蘇姚不由分說地跪在關洱腳下,腦袋深深埋在地面。
“當年冰城之所以會變成一片死城,就是因為有凡人偷偷修煉妖術,召喚怨氣。所以居民們才會在一夜之間被泄露的鬼氣侵蝕魂魄。可修煉妖術畢竟是挫骨揚灰才能入門,魔尊當年既然有這樣的決心和狠心,那一定是有著宏偉大志!”
關洱嗤笑道:“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魔尊你當年騙取了天界的信任之后,拿到了天界從忘川河底凝練出來的梅花吊墜,跳入洱湖里的鬼域深淵,僅僅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就修煉飛仙了。”
“是嗎?可是我是魔啊?”
“別人不知道,但是我清楚魔尊的威力無人可比。”蘇姚振振有詞,“悅衍國和禾盛國的亡魂怨靈都被你深埋在鬼域荒山之下,這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修煉精品啊!飛仙有什么用,當然是跳下凡間修煉魔道才能一統三界了!”
關洱臉色漸漸變冷,最后如同寒冰般問道:“你怎會知道這些?”
“四妖之一的鏡妖告訴我的。”蘇姚誠懇道,“我入妖后被您的魔氣傷過一次,恰好被他遇到了,他救了我一回。”
言汐臉色冰冷,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的情景,一言不發。
關洱冷聲道:“還有誰知道這些?”
“鏡妖不問世事,他應當不會說的。”蘇姚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關洱的臉色,斟酌道:“天界如今都會些新飛仙的仙神,幾百年前的事情知道的沒幾個。如果說還有誰知道的話,那該是當時在悅衍國飛仙的日文武神和在那里入妖的劍妖連星了。”
“魔尊……仙神們的根基在于凡人的供養,若是您把日文武神的神殿燒光,他自然是看見您都繞道走的。”蘇姚發現關洱的臉色有所緩和,于是繼續道,“至于劍妖那就好辦了,不用白不用,您可以讓他在凡間給您布下奪魂陣,然后假裝成是日文武神逼他做的。到時候您只要坐收漁翁之利就行,任憑劍妖和天界怎么糾纏,您都能全身而退。”
關洱眼角的笑意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和嗜血,他把蘇姚的本體收到掌心,滿意地瞥了蘇姚一眼,“還有嗎?”
“不知魔尊可曾聽說過冰霜琉璃?”
“哦?”
“聽說當年的維焱天帝的權杖之心破碎了,散落人間,可其威力舉世無雙,而這冰霜琉璃似乎與貓妖有些聯系。若是您能護住貓妖,讓他收復這些碎片之后為你所用,那豈不是愈加兩全其美?”
關洱頓了頓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蘇姚,隨后爆發大笑:“哈哈哈哈不愧是受維焱天帝點化后修入妖道的桃花,還有幾下子。”
“那魔尊……”
“貓妖在邊界村與冰城之間的無人坡。”
過往的時光與現實的情感悄然交織,那些矛盾和懷疑的情感在言汐心頭緩緩發芽,漸漸鉆出她皺著眉頭的雙眼。
“以前的關洱是這樣的嗎?”言汐心里想道。
正這么想著,她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到了這個回憶里的關洱身前,悄無聲息地凝視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終于,言汐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我的回憶里,為什么有關洱?
“言汐!”
隨著身后傳來的這聲呵斥,眼前的情景迅速消失,如同他們只是一閃而過的幻象。
言汐默默回頭,對上真正的關洱慌張的神情。
“言汐,你……你為什么會看到這些?”
“是啊,為什么我會看到這些……”言汐面無表情地呢喃著,似乎深陷在某種不清不楚的疑惑之中。
下一刻關洱緊緊地把她摟進懷里:“你想知道什么?”
這個姿勢讓言汐的臉緊緊埋在關洱身前的鎖骨處,冰涼的觸感像迅速沖上大腦,酥麻的感覺瘋狂地傳遞到指尖。
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每一次關洱的靠近,無論是第一次在沅鎮初見,還是后來的乾坤山上將她包圍的梅香,亦或是剛從忘川河里出來時清冽的梅香,無疑不是一種最穩妥最心安的味道。
言汐下意識地就伸手回抱關洱,卻又在猛然間被突如其來的極度恐懼生生堵住全身上下的每一處角落,伸到半空的手猝然僵硬----
沒有梅香!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會覺得關洱有些陌生,因為在回憶的邊界村和現在出現的這個關洱身上都沒有他刻意留下的梅香!
“哥哥,”言汐就著這個被擁抱的姿勢輕聲道,“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關洱沉思幾秒后輕輕松開言汐,搭在她脖頸之后的手掌順著白皙的皮膚緩緩滑落到她的下巴,火熱的氣息一點點向她靠近。
“哥哥?”言汐加重了語氣,輕巧地避開對方的臉,笑道,“我就是隨意說說,為什么哥哥如此著急?”
可眼前的關洱并沒有因為她的躲避而放棄,他的手向后攬過言汐的腰,另一只手用力摁住她的后腦勺,不容抗拒的力道讓言汐一個險些踉蹌。
言汐掙扎中手腕無意中撞到身后的柱子,發出咣當一聲清脆的響聲----那是關洱送給她的鐲子。
“言汐,別亂動。”關洱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強硬的壓力迎面而來,“等下弄傷你了怎么辦?”
“你是什么東西?”
言汐目光一沉,森寒的火焰自她胸口迸發而出,追著關洱奪門而出。
就在藍色的火焰撩著關洱衣角的剎那間,一股股燒焦木頭的濃煙沖天而起,尖銳的嘶吼和嚎叫轟然襲來,在言汐的脖頸間噗呲一聲劃出一道血口。
“啊……鬼木偶?”言汐臉上漫上一股嫌棄、惡心、厭惡的情緒,用衣袖狠狠擦拭自己的嘴巴,“呸呸呸!”
言汐在滿心的厭惡和作嘔的情緒中劃開自己的掌心,一道鮮紅的血液噴涌而出,與森藍的火焰迅速融合,用盡全力向眼前嘩啦啦倒塌的鬼木偶推去。
“啊好惡心!”言汐怒吼,“都是些什么惡心人的東西,還要冒充那么好看的魔尊!不要臉!”
不計其數的鬼木偶如同海浪般包圍而來,最外層的鬼木偶被火焰燒焦,可后面不計其數的鬼木偶又重新凝聚,一個個爆發出一陣陣尖銳的嘶吼。
較遠處的密密麻麻的木偶逐漸凝聚成人形,刺耳的聲音在一片混亂中回響:
“你以為你不惡心嗎,凈顧著自己逃命的東西?”
言汐一把掏出金色長劍,一刀下來毀滅一排木偶,可她劍還沒重新舉起又有新的出現。
“你知道你父母怎么沒的嗎?”
言汐舉起的長劍在空中猝然一頓,無數的鬼木偶也隨著她的動作忽然靜止,雙方形成一種詭異的對峙。
“他們本來可以不死,可就是因為你顧著自己逃命,所以才死的!”
“什么意思?”
“悅衍國地大物博,百姓安居樂業,君主國民和諧共處。在禾盛國殺入之前,就有無數的百姓安排他們秘密離開。你還記得你遇上言洲的那個洞嗎,他們本來就應該從那里離開的,他們都在等著你來把他們帶走!”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言汐懷疑地盯著那個漸漸成形的人,質問道,“沒有人見過,我為什么要信你的鬼話?”
“哈哈哈,可笑!我們本就是冤魂的恨和悔的化身,住在這里的魂靈不知道有多少來自那兩個如今已不存在的國家!活人不知道的事情,死人不是知道的最清楚嗎?”
言汐神情微動:“那你且說來聽聽。”
“人間常說鬼木偶擅長做戲,可是卻不明白戲來自于人間。我們不過是利用人心里的回憶和不敢面對的情感編排出來的一個事實罷了,就像你看到的一切!”
言汐看了眼滿地的木偶,又嫌惡地抹了一把自己的嘴,恨不得把嘴摘掉。
“你抹什么,這不過是你心里的投影罷了!”鬼木偶尖銳道,“你在絲焱神殿的時候就預感到了悅衍國的災難,是嗎?”
言汐心頭猛然一抖,仿佛被刀刃刺了一下。
“當時的你明知道你祖父是為了悅衍國而離開,那幾天滿城大雨的時候你就預見了悅衍國和親人們的悲劇未來。可是你不敢回去,因為你知道自己回去之后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的骨肉至親在你眼皮底下一點點失去生命,對嗎?”
“可是你也不敢求神殿里那位道長幫忙,你放不下你那點驕傲的自尊心,你害怕對方會因為你的那一點點懇求也命喪于悅衍城里,對嗎?”
“你回到悅衍的時候,看到滿城尸體時就知道了皇宮一樣不能幸免,可是你卻沒有直接進入皇宮救你的親人,而是繞出城墻鉆了個狗洞,想從那里撞撞運氣,看看能不能幸運地遇到親人,對嗎?”
“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多懦弱嗎?他們當時跪在皇宮,哭著哀求成旻將軍讓他們多活一個時辰,像狗一樣舔著成旻的鞋尖,就為了能遠遠看你一眼,見你一面,可你呢!你去哪里了!”
一句接一句的質問一下一下地剖開言汐的胸口,腥紅的血液沿著白色的衣衫潺潺流出,像一朵潔白的花朵從根部開始逐漸腥紅。
“你父親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你母親是母儀天下的皇宮后主,他們一生不曾受過半點侮辱,卻因為你的懦弱逃跑,在萬人之前,在敵國將領的腳底下,在無數尸骸的死城里苦苦哀求、任人踩踏!”
“我當時并不知道……他們……”言汐胸口劇烈起伏,蒼白的臉色漸漸因失血和寒冷而僵硬,拄著長劍的手頹然地顫抖著。
“你當時不知道?好,就算你當時不知道!那你活過來之后呢?那滿城的尸體在你身旁腐爛發臭,最后你重新站起來之后為何不曾想著再去看它們一眼,為何不想著再去找找他們的身首在何處!”
“堂堂一國之主,受萬人敬仰的皇后,死后卻要曝尸街頭,明明有個尚且在世的女兒,卻可憐到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話音一落,周遭迅速被霧氣籠罩,頹敗腥紅的尸城拔地而起,無數的死尸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啊!”
言汐盯著眼前兩具清晰的尸體赫然尖叫,發了瘋似的往后倒退,可目光卻死死地盯著尸體灰白的臉龐。
“你不是認為自己什么都不怕嗎?不是看遍了各種各樣的尸體嗎?不是說一心求死嗎?那你現在怕什么,連自己的父母都認不得了嗎!”
“對不起……”言汐干啞的喉嚨里發不出聲音,血腥氣沿著口腔漫出唇齒,一大口鮮血順著凌亂的發絲滴落到父母蒼白的臉孔上。
“言汐公主,我們還能告訴你。”說完那個巨大的人形木偶漸漸幻化為關洱的模樣,冰冷的嘴角漫上譏諷的笑意,用關洱那特有的嗓音道,“別害怕啊,我還能陪著你。”
“滾!”言汐揮著手臂失心大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