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我眼睛是不是……我去?”言洲啊完之后嘴里胡言亂語,抬起他的貓爪子就開始刨地,“那我藏在地里的小金庫怎么辦!”
言汐愣愣地盯著被冰雪覆蓋之后的小村落,晶瑩的冰雪在暖黃的月光下晃動著金色的光亮,猶如無數的螢火蟲在每個角落里翩翩起舞。
“真好看……”言汐喃喃道。
“……”專注刨地的言洲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又專心致志地挖著坑,大有挖不出來就永遠不抬頭的氣勢。
“哎,咪咪。”
“干嘛!”言洲沒好氣道。
“我猜一會兒要下雨,”言汐腳尖象征性地踢了一下蹲在地上的咪咪,“就賭你的小金庫,怎么樣?”
“不要!”言洲立刻炸毛,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寫滿了拒絕二字,“休想打小金庫的主意!”
“為什么呀,萬一你贏了呢?”
言洲鼻腔中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哼聲,分不清到底是冷笑還是怒極而笑,他膽大包天地圍著他姐打量了兩圈,然后慢吞吞地道:“我的親姐姐,請問,跟你打賭,我有哪次輸過?但是,你有哪次沒有搶走過我的賭資,哪次沒有!”
言汐暗自后退一步,遲疑了下摸摸鼻尖,避重就輕道:“我覺得我這次會贏……”
嘀嗒,嘀嗒……
言洲抬頭望天:“……”
言汐低頭看地:“……”
“嗷哦!”言洲氣得跳腳,氣急敗壞地掀開厚重的冰塊,二話不說抱起剛冒出來的一個小金罐撒腿就跑,“不要叫我!不要找我!聽不到!看不見!沒下雨!”
言汐剛想追過去,就被言洲剛掀開的土地吸引住了視線,無數的黑煙爭先恐后地從土壤里鉆出,發了瘋似的在空氣里上躥下跳,猶如是自由的狂歡。
她顧不上跑得沒影的言洲,立刻把被他掀開的冰塊重新蓋上,卻又在冰塊即將重重落下的瞬間心里咯噔一下,整個人停止了動作。
“果然是這樣……”
滴滴噠噠下著的雨滴在地面上形成一曲悠揚的旋律,仿佛天地間所有的骯臟和凌亂都能被清澈的大雨無聲掩蓋。
當雨滴接觸到土壤的那一刻,那些濃烈的黑氣被無聲清洗,漸漸與飛散的水珠融為一體,消散在夜晚清涼的空氣里。
言汐把冰塊往裸露的土壤處一扔,回頭看來一眼那具被雨水沖洗后白凈的骷髏骨架,一身輕松地穿過雨幕。
“貓咪別跑啦!我不要你那小金庫啦!”
“鬼才信你!”遙遠的喊聲不知從哪個角落里傳來,卻準確無誤地傳入言汐耳朵。
“真的!快出來,姐姐帶你去半生亭使亂子!”
黑暗里的言洲把小金罐往他腰間的令牌里一塞,若無其事地從一棵大樹上跳下來,準確無誤地掛上言汐的肩膀。
“沒問題!我帶路!”言洲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頭,然后又幻化出一把雨傘懸在他姐上方,“姐姐,你為什么從來不打傘的?”
“因為我沒錢買傘,”言汐沉吟片刻,水霧穿過油紙傘下的狹小空間,輕飄飄地附著在她的睫毛上,“不過這雨的味道和其他的不同,有一點點……陽光的味道。”
兩人目光短暫一碰,言洲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小時候的味道。”
言汐眼角瞥向身側,只見言洲正認真側耳聽著雨滴落在傘上的聲音,眼角的小痣也在安靜地趴著,那道虛空中的嗓音悄然爬上耳畔----
“和那貓妖一樣,總有人上趕著要替他送命,總有人千百年沒日沒夜地尋他蹤跡!”
“我要讓他對我惟命是從,讓他向我跪地求饒,讓所有人為他灰飛煙滅!”
“小仙君,你聽過天界的懸賞嗎?真名不詳,性別不詳,實體黑貓,為魔界四妖之一。行跡遍布三界,近五百年間徘徊于人魔二界。獲其本體者,世代尊享仙格神命;得其蹤跡者,賞一生富貴榮華。”
……
她心里隱隱約約浮現出某種猜測,但那念頭太模糊了,她不自覺地伸手去撫摸那顆小痣,還沒等她開口,緊接著就聽到了言洲的一聲驚呼。
“姐……”
瓢潑大雨傾瀉而下,絡繹不絕的人群才能夠四面八方圍攏而至,隨即在一大片如墨般的黑氣前戛然而止。
他們兩人身前十步的空地上瞬間炸成油鍋,十幾名村民從那堆黑氣里咆哮著沖出,血肉模糊的臉龐仿佛是厲鬼的爪牙。
“快!快讓開!”
“不要進去,快走!”
老村長失聲驚叫,卻被亂哄哄的人群撞了一個趔趄,拄著拐杖的老邁身軀摔倒在地,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又被人群推倒。
言洲眼疾手快穿過人群,把即將被踩踏成泥的老村長一把拎了出來:“這是怎么回事……”
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道聲嘶力竭的聲音打斷:“他們瘋了!他們瘋了!殺人了!”
“按住他!快啊!”
“拿繩子拿繩子!走開不要讓他抓傷你!”
原本寂靜的黑夜周遭一片沸騰,這時只見言洲舉手一揮,所有人都被原地分開,三三兩兩地落到離黑氣十步開外的地方。
“你干什么!”
“那棺材是我們先發現的!”
“誰都不要跟我搶!”
眼看著紛亂的人群再次一擁而上,言洲一怒之下在散發黑氣的棺材周圍立下一道光墻,“誰都不許靠近它!”
一聲吼下,所有人愣在原地,他們面面相覷,似乎從來沒有見過對方如此狼狽的模樣。
平時一絲不茍的老村長此刻被雨水淋得如同一只花白的落湯雞,身上遍布著暗紅的血跡,他指甲里全是黑泥,死死抓住言洲的手,發著抖問:“你是那只黑貓,對不對?”
言汐在老村長顫抖的字音里轟然一震,正當這時,周遭的安靜再次被陡然打破,愈加尖利的嘶吼爆發:“你是黑貓!”
“黑貓?哈哈哈哈發財了發財了!”
“棺材留給你們,黑貓給我哈哈哈哈發財了發財了!”
“滾你馬的,誰要棺材!老子要黑貓!終身富貴榮華!”
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集中在臉色蒼白而驚訝的言洲身上,在這瞬間言汐陷入前所未有的不解和慌亂之中----
貓妖的懸賞通告是天界秘而不發的,為什么他們都知道?
為什么他們會知道言洲就是貓妖?
就在言汐走神的剎那間,神志不清而瘋狂的村民們似乎奪命的尖刀,一窩蜂抓起身邊的棍棒和繩索朝言洲撲來,仿佛搶奪食物的兇惡猛獸。
言洲眼睜睜看著餓狼奪食般的人群,眼里閃爍著晦澀不明的光亮,似乎是在驚愕和是否出手間痛苦掙扎。
“稀粥,到我這里來!”
言汐立刻拉過言洲的冰冷的手臂,把渾身濕透的言洲拉入懷中。同時,體內一道微藍的光芒在叫喊的囂雜中猛然爆開,時間仿佛在瞬間靜止,如同心跳即將驟停的征兆。
傾瀉的雨滴在劇烈的藍光里猝然靜止,言汐清楚地看到每一滴雨水的形狀、大小,甚至能看到它們的重量。
她懷里的言洲感受到了極致的寧靜,那些瘋狂和慌亂化作紛紛揚揚的虛無,他輕輕抬起頭來:“這個人……好眼熟……”
兩姐弟在這片飄渺的靜止之中,看到一個發著光的白色身影,他清瘦高挑的身形中有掩飾不住的蒼老。而這個人影正穿過凝固的雨滴和靜止的沉靜,輕靈地走到他們身前,微笑著與他們對視。
“我們認識你的,對嗎?”言汐呢喃著問道。
白影輕輕抬起手,用虛無的身體拂過他們的臉頰,無聲地點點頭,繼而緩緩消失。
在白影消失的剎那間,靜止的大雨如同坍塌的山脈般砸下,那些瘋狂的人群被厚重的雨水砸得邁不開步。言汐緊緊摟住懷里的言洲,伸出一只手替他擋去砸在他臉上的雨水,她有種錯覺,仿佛那根本就不是雨,而是一塊塊巨石。
“我為什么在這里?”
“村長你沒事吧,你怎么了?”
“天啊,怎么會有這么大的雨,快回家去吧?”
“好奇怪,我怎么想不起來我為什么在這里。”
疑惑、驚訝、歇斯底里的奔跑響徹雨幕,那厚重的雨簾似乎是下定決心要嘩然沖走一切看不見的黑暗,要把最純粹的雨水留在這世間。
言汐無意識地緊閉著眼,直到不知經過多長時間以后,她腳下的雨水漸漸沒過膝蓋,又漸漸結成透明的冰柱,她才輕輕地呢喃道:“稀粥,雨大得很,小心腳下。”
……
翌日,半生亭。
言汐大傷初愈,又連日奔波,昨夜又在冰天雪地里淋了一場雨,盡管她是不死之身,也難免臉色蒼白得發青。
“小仙君,喝口熱茶吧,暖暖身子。”店小二不死輕嘆著道,“小仙君這細皮嫩肉的,應當好好注意身體才是啊。”
“是啊,不應該四處奔波的,你說對吧無為道長?”
言汐雙手交握住茶杯,想從掌心的一絲熱氣中尋找能迅速暖透全身的能量,懶洋洋地朝身側道。
無為的臉色并沒有比言汐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為嚴重,他說話時幾乎都在冒著寒氣,“我這不是擔心殿下,不親自來看看不放心嘛。”
不死把茶壺往桌上一放,無奈道:“嘿,你們兩個半斤八兩!”
“誰是半斤,誰是八兩?”言汐道。
“其實不瞞小仙君,我壓根不知道半斤八兩到底是多少,所以你問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答,但是我懷疑你故意想拆我招牌,畢竟我可是無所不知的情報交換員。”
無為扯了扯蒼白的嘴角,算是對他這句并不好笑的玩笑的回應:“今日這茶叫什么?”
“你的叫無為,小仙君的叫茶。”不死說完就抓起椅子上的蒲扇,灰溜溜地坐到了最邊上的位置,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這不死已經開始不想做生意了,我們喝的是同一壺茶,還能叫出不同名字,這名字還那么敷衍。”無為碎道。
言汐攤攤手,看起來很隨意輕松,但她緊握住茶杯的尾指在輕微抖動,臉上依舊不動聲色:“道長除了親自來看看我,還有其他什么事嗎?”
被當場戳穿的無為道長并沒有什么不自在,他似乎是在這幾次的接觸中習慣了言汐不留情面的交流方式。
“殿下剛從邊界村回來,若是不介意的話,可否與老夫說道說道,總不至于人老了還要孤陋寡聞。”
“……”言汐嘴角抽搐,“道長啊,你是何時飛仙的?”
“八百年前了吧。”
“那我可得比你老上兩百年,這乍聽之下,我還以為你在罵我年紀又大又孤陋寡聞呢!”
無為足足沉默半晌,似乎正認真計算著年齡,隨后尷尬地笑了笑,想開個玩笑緩解下氣氛,于是訕訕道:“哈哈,沒想到殿下你還是個千年老妖精!”
言汐:“…………”
角落里的不死先是低頭捂嘴抽搐,最后爆發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汐終于放下那杯被她捧到發冷,甚至漂著一層薄薄冰霜的茶,一手扶額,無可奈何道:“邊界村昨夜被鬼氣侵蝕,全村人無一幸免。但昨夜起火后村子被冰封,半生亭又下了場大雨,如今應當沒什么事情了。道長有什么要告訴我的嗎?”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前因后果說得清清楚楚,但是實際上又什么都沒說。無為捋捋胡子,道:“為何會冰封,除了冰城之外,還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年紀大了孤陋寡聞。”言汐聳聳肩,直接道,“道長啊,我們都是傷殘人士,就不要互相折磨了。你有什么事情,還是直說吧。”
“殿下是我見過的第二個最難對付的人,”無為仔仔細細地把半生亭的破爛程度打量了一遍,語氣親切又客氣,“卓惕被流放,西方武神……”
“沒興趣,”言汐沒等他繼續說完就開口打斷,“我無才無德,不合適。”
無為眼神直勾勾盯著她,堅持道:“天界如今只設四位掌管人間的武神,雖有些繁忙,但也是位高權重的。殿下若是坐上了這個位子,日后要做什么,也不會束手束腳……”
“不去。”
無為未完的話音被一道不容置疑的聲音打斷,言汐猝然回頭----
“哥哥?”
關洱從身后把她摟入臂彎中,清冽的梅香溫柔而霸道地把她緊緊纏繞,漸漸融入言汐那冒著寒氣的幾乎凍得僵硬的身體。
“嗯,找到你了。”關洱貼在言汐耳邊輕輕道,“沒想到剛好被我撞見有人要挖我墻角。”
言汐本就冷得恍惚,一直憑著意志力在和無為抗衡,如今毫無防備地陷入身后的溫暖之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無為尷尬地笑了起來:“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殿下可以試試,再說魔尊不應當拒絕才是啊……”
“哦?為何呢?”關洱似乎心情很好,尾音都不自覺上揚。
“如果有殿下在天界為您打點,您不是更容易……”
關洱目光一凜,無為頓時消音,那種窒息到瀕死的寒冷和鉆心痛楚撲面而來,他清晰地感覺到胸膛處的傷口一絲絲撕開的絕望,滴滴冷汗從他發青的皮膚里冒出來。
“哥哥,別這樣。”言汐冰涼的指尖滑過關洱抵在她左鬢的下巴,傷感地笑笑,“道長,趕緊走吧,我真沒興趣。”
遼闊的黃土地包圍了這個破爛的亭子,關洱冷硬的語氣穿過黃沙,如繩索般揪住無為離開的腳步:“無為道長,別想著打汐汐的主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同你一般物盡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