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會吧,沒關系的。”他似乎讀懂我的不忍,搶先噓聲說道。
我避著他的眼睛,卻能感受到耳后打著他的氣息,極涼極輕,輕到除我們兩個之外不會有別人聽見。
我知道我如果再謙讓難免驚動大家,只有模糊的嘟囔了一聲謝謝,靠在有些硌人的儀器棱角上,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也許是休息不足的緣故,或是莫云俠身上不屬于任何香水的獨特的令人聞之安閑的氣息。閉眼的一瞬間,我的心緒立即變的沉靜。我任由所有情緒輕輕飄飄的淡去,身體恢復舒適的感官一分分變得遲鈍,模糊……直至虛無,飄散。
睡得實在香甜。
恢復意識時,眼皮仍然慵懶得不愿翻開。頭腦并沒有以往在車上睡著醒后的暈脹,反而是舒服的沉重感,靠在一個角度正好軟硬合宜的地方。
初秋時節,每次醒后身體都會微微有些涼沁沁的顫抖,而這個地方卻似乎擁有熱度,是和體溫貼合的絕佳溫度。仿佛一旦挪身,涼風就會立刻灌進來,不復這愜意的溫存。
心臟平穩的跳動中,突然微微縮皺了一下。
我,難道是躺在了他的身上嗎…?
不會錯,這令人依賴的溫熱,這使人心安的味道,與記憶里睡時依靠的冰冷堅硬儀器完全不同的觸感,還有這溫熱□□下隱隱傳來的心跳律動……
我的臉燒紅了起來,不再那樣專心致志享受這份舒適了。
然而又怕尷尬,怕睜眼碰到水晴狂熱的眼神,怕他察覺我醒來對我清爽一笑時我也會不由自主對他報以微笑過于曖昧。我只是尷尬的保持著這個姿勢,任由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只能暗暗乞求不要被他察覺,乞求大家也同樣在熟睡,沒有看到我倒在莫云俠懷中的旖旎畫面。
車似乎還行進在路上,就是路況似乎越來越糟,車身時不時會有輕微的晃動。
我豎起耳朵,恍惚聽到了不規律的鼾聲,應該是小禮的。那其他人呢?是不是也同樣睡得正沉?
頭頂平穩的氣息突然變得有些沉重,似乎是莫云俠察覺了什么,低下頭望向了躺在他腋間一動不動的我。我趕緊屏息斂氣,裝作還在熟睡。劇烈的心跳中,我似乎感覺到他在上面正微微發笑。然而他只是輕輕撫了撫我眉間碎發,再度抬起了頭。
“天氣預報沒說有雨啊,怎么天陰成這樣…”卓影的聲音幽幽傳來,有些焦躁不安。
“唔…這邊我們是第一次來,路也糟的可以。”男聲,很遠,是楚河。
“開大燈吧,慢慢走。我再看看天氣預報。”
“……怎么說?”
“等一下……”
“——怎么樣啊?”
“這里信號好差,什么都加載不出。”
“這天越來越暗,肯定憋著場大雨啊。前面的路…前面越來越不好走了,開大燈也看不清。”
“你慢點,我再試試…”
“不行,可見度太低了。要不我們先停一會兒吧?”
“就快了,到了再說吧。”
“前面已經快沒路了啊……”
“那就到沒路的時候再停,我們再步行到位。”
“看地圖沒顯示這片是山地啊…”
“這不對,這里…和一個月前的報導現場不一樣。”車從我醒來的時候時不時輕輕發晃,到現在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劇烈的顛簸,卓影一向平穩的聲音也隨著這顛簸變得斷斷續續。“我的手機什么都加載不出來,金碧,金碧你醒醒,把你的手機借給我,我想看一下呃——啊!”
猝不及防,適才尚且還不算太顛簸的車突然劇烈一剎,然后車尾恐怖的猛然向上翹起一大截。
所有人被同時驚醒,我也再不能裝睡,驚叫著被慣性甩出座位。眼看頭就要撞到頂棚,卻被莫云俠的手一把拉了回來。
“大家坐好!”我在水晴和小禮的尖叫聲中聽見了楚河的大吼,“——車會翻的!”
說時遲那時快,莫云俠突然一把拉住我的肩膀,兩人猛的向后一坐——車身立刻止了墜勢。我飛快的反應過來車頭一定是掉進了山溝,所以車尾才會向上猛翹。
我向車外掃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已是陰云密布,我們似乎已經開到了沒有馬路的山林野區,所見之處盡是枯木野草。來不及再看,莫云俠已經環住我的腰,起身再次向后猛坐。
——這一次真的起了作用,車尾急速下墜,還來不及叫出聲來,已經猛然著地。我聽到全車人在這狹小空間里的驚恐叫喊,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一定是車尾落地過猛震傷的某個內臟。才要坐起身來,卻聽見前面水晴刮耳的驚叫——
“歸螢!包袱要倒!”
我下意識的仰頭望向高高摞起的笨重儀器。卻見原本捆牢的繩索不知什么時候松散開來,而摞在所有儀器最上面的銀色醫藥箱搖搖欲墜的落下,正向我的額頭砸來。
“小心!”水晴的驚叫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我已經嚇得呆了,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腦子里只想得到自己滿臉是血的畫面,閉緊雙眼悶聲大叫——
“啊——”
什么都沒有發生。車霎時間停止了轟隆和震動,大家的驚叫也一瞬間全部停止,恢復詭異的平靜。我心有余悸,緩緩睜開眼睛。卻見眼前被遮擋得漆黑一片,是醫藥箱嗎,不,那是…是莫云俠的胳膊。
此刻的他,已經吃痛的彎下了腰,大概是鉆心的痛楚讓他面目扭曲,為了不讓我看到,他深深把頭埋在座位上。手臂還保留著為我擋下重擊的姿勢,緊繃而顫抖。
我有一瞬的茫然,扭頭看見了腳邊的醫藥箱,除了散落在外的藥片補劑,還有一瓶酒精和兩只巨大的供氧瓶滾落出來。我的頭腦這才清醒過來,寒冷的恐懼感淹沒了整顆心臟。這個醫藥箱本就笨重,又是從高空落下,莫云俠情急之下空手擋下,傷勢之重可以想見。
“你怎么樣!”我猛的坐起,卻無意觸到了他的手肘。他痛苦的縮回手臂,卻只是悶聲低呼。大滴的汗珠順著他額頭皮膚細膩的紋理滴落在坐墊上,整個人都蜷成了一團。
“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沒事吧,要不要緊——我該怎么做,對不起…我要怎么才能幫到你……”
“大家快下車,找個平整的地方讓他躺下!”我聽見金碧顫聲說道。
“下車…能下車嗎……楚河!車停穩了嗎!”卓影已不知何時掉了她的眼鏡。有些近視的她此刻皺眉瞇著眼睛,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讓自己的情緒盡快平穩下來。
“穩了!大家快下去吧——不過金碧,小禮也受傷了!”我順著楚河的聲音望去,只見他正捂著小禮的額頭,推門下車的手上沾滿了血。
大家立即慌亂的下了車,一圈人向半臉鮮血的小禮圍了過去。我夾在莫云俠和行李中間,他不先下車我是出不去的。我不敢再輕易碰他,更不能催他趕快起身。只能挪了挪屁股,俯身去撿散落一地的醫藥箱。
“別動!”莫云俠突然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我吃驚的望向他爬滿血絲的眼睛,他向我身后瞟了瞟,我茫然望去,卻見已經散開的行李堆已經搖搖欲墜,我每一次彎腰都會帶起這座大山可怕的晃動。
我回望莫云俠,不知道為什么情急之下竟然濕了眼眶,卻無暇去擦,只有緊緊握住他抓著我的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別怕,給我點時間。我的腿沒受傷,下得了車。”我盯著他強擠出來卻溫暖依舊的笑容,仍然說不出話。
他的聲音顯然蘊滿了痛楚,顯得虛浮無力。卻也聽得出刻意的壓抑,極力讓人覺得輕松。
淚水無知無覺的從我的眼眶溢出,想說什么,到了嘴邊卻只有一聲古怪的抽噎。他呼吸一滯,似乎一驚,隨即竟然噗嗤一聲笑了。我望向他的眼睛,卻看見那笑意是分明的愉悅和滿足,并沒有半點假裝。
“別哭了,有我呢。”
他的聲音平靜而輕柔,就像在呵護著一個受到驚嚇的嬰孩。我只是癡定定的望著他,心里似乎有什么冰冷的東西在融化,洇成涓涓細流,順著眼眶,一滴滴落在他緊抓著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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