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給你切塊蛋糕去。”米芾掙扎著坐起來,竟真的下床去廚房給安厚宇切生日蛋糕。
安厚宇也悶悶的坐起來,用枕頭墊著后背半躺半坐的。他其實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覺得悶,這悶更多來自米芾剛才單獨拿了被子睡下,又和他隔著大半個人還要多的距離。安厚宇就又想到他答應米芾讓她搬去娘家的小房子住,那偌大的臥室里,這床上空出的地方,又豈止大半個人?
米芾端著安然之前喜歡賴在床上用的小書桌進來臥室,上面擺放著盛放切好生日蛋糕的小盤子、小碗雪梨羹、一杯溫水,還有小勺子和手絹。米芾就把小書桌放置在安厚宇兩腿上方,她自己反倒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最后,米芾就悄無聲息的走到窗口站著,偶爾撩起窗簾一角往窗外看著。
“窗邊冷。”安厚宇小口抿著生日蛋糕,漫不經心囑咐一句,差點兒打翻小書桌上的溫水杯。安厚宇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米芾剛才一連串的細節動作上,臥室雖昏暗,但不妨礙他最直接的感覺,米芾又穿著束帶子的對襟厚纖維粉色睡衣,更增加了安厚宇眼神的光感。他真是最近才察覺出米芾敬畏他,或是說怕他。之前,安厚宇一直都以為米芾話少,或是生氣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
米芾從窗邊稍稍退開一小步,依舊那么斜靠著窗口站著,她甚至有意無意的撩起窗簾攏到她背后。安厚宇再看時,就只看到米芾半個身子在窗簾里面,半個身子露在外面。
中年夫妻枯坐無話,才叫真正夜長夢多,想即興做點兒什么,卻一時半會兒上不來感覺,稍微上來點兒感覺,折騰半宿,又一時半會兒爬不起床。又不能效仿動物園的猴子,沒事兒做還能互相摁住腦袋抓虱子,抓到了丟進嘴里咔吧咬出聲還是個樂。
“你那么撩著窗簾對著窗口,不冷嗎?”安厚宇莫名的提高聲音,他嘴里翻來覆去嚼著的生日蛋糕,黏黏的偏咽不下去,米芾藏匿在窗簾里的半個身子,讓安厚宇沒來由的不舒服。
“我……看會兒電視,你吃完了我再收拾。”米芾攏著耳邊的長發,一邊小聲說著,一邊快步往門口走去。
“這都幾點了?”安厚宇竭力緩和情緒,他不覺得米芾想看電視,而是不想看他不想和他同室獨處而已。安厚宇就覺得米芾臨睡前空出的大半個床的距離,戳他心理的感覺,比他握刀切入掌心的傷口還疼。
“我開小點聲音。”米芾似并未理解安厚宇說“這都幾點了”的真正意思,也或許是她裝作不理解。
安厚宇手里的小勺子啪的丟到小書桌上,昏暗靜謐的臥室驀地漾著火星般的焦灼,更像是秋燥的空氣竄起的靜電反應。米芾的手就按在臥室門把手上,并未再繼續動作,米芾也僵僵的站在臥室門邊。
“你也不會哄人心思,我都答應你離婚了,還不對我好點兒?就不怕我反悔嗎?”安厚宇的情緒終究還是未能控制住,也許是因為四十九歲,也許是因為他答應了米芾離婚,也許是因為鑲翠的戒指明明掉出來,米芾卻連半眼都不想看,也許是因為別的什么,總之,就是不對勁。
“你說話算話的。”米芾低低的說句,慢到像帕金森重癥患者似的往床邊挪著步子。
“我說話算話?算個屁算話啊?結婚的時候,我說過這輩子都不碰你半個指頭,這半個月沒打過你兩次嗎?結婚的時候,我還說過……這輩子就對你一個人好,我他媽的在外面有女人你不知道嗎?我還說過跟你一輩子到老呢,晚上沒答應跟你離婚嗎?這也叫說話算話嗎?”安厚宇喘著粗氣哼著,他心底涌動著莫名的酸澀,米芾就記著他年輕時說過的這句話,男人有多少話是說話算話的?
安厚宇粗暴的拿開小書桌,猶豫片刻就摜在腿邊的床上。若不是因為安然在家,安厚宇想他絕對會將小書桌砸到地上或丟到墻上。米芾不吭聲的從床上端起小書桌,想送去廚房。
“就放地板上。”安厚宇沒好氣的小聲嚷著,似較勁兒般的偏不讓米芾離開臥室。
米芾依舊不吭聲,轉身將小書桌放到窗口的墻邊。若安然不在家,米芾也許未必會半句聲都不吭。安厚宇粗重的呼吸在昏暗躁動的臥室里清晰可聞,米芾再回到床邊,還未等她上床,安厚宇竟然扯過她從衣櫥里多拿出來的暖被,狠狠的摜去別處。
果然是,欠揍沒有標準,蛋疼沒有周期。
米芾就靠在床邊呆站好一會兒,瞥著安厚宇給紗布繃帶裹纏著的左手掌心,才又低著頭繞去安厚宇右側床邊。米芾略遲疑片刻,慢慢爬上床,撩開暖被,像只形單影孤的貓,歪靠著安厚宇半躺半坐的臂膀,無聲無息的躺著。
“我今天升正職了。”安厚宇的右手臂攏緊米芾單薄的身體,下頜抵著她柔軟的發絲,憋半天說出這句話,雖然他知道米芾未必會對他升職這事兒有興趣。
“睡吧。”米芾半睡半醒的聲音,似什么反應都沒有。
“人家男人要是升職,老婆死都不肯離婚,你是死都要跟我離婚是吧?”安厚宇右手臂用力,整個把米芾抱在他身上,安厚宇說這話,已是他能在言語上說出來的最大妥協的暗示。
“升官發財死老婆,不是你們男人最喜歡的嗎?換個好點兒的合適你。”米芾睡眼惺忪的悶聲嘟念著,平鋪直敘的淡然,她試探著想翻下安厚宇的身上。
安厚宇的右手臂就箍著米芾的身體,他真的有些惱。米芾嘟念“升官發財死老婆”這話,都未把她自己當回事兒,又怎會明白安厚宇話里的心思?
“睡覺吧,困了。”米芾掙不脫安厚宇箍著她腰肢的右手臂,被迫仰頭看半躺半坐著的安厚宇,她對襟的睡衣給扯的散開帶子,半個肩膀就斜斜的抵出來。
安厚宇的左手,就輕撫著米芾抵出對襟睡衣的半個肩膀。在安厚宇見過的女人中,米芾的鎖骨是最美的,這種會讓安厚宇的男人心思時有滿足,因為米芾是他的女人。
“嫁我后悔嗎?”安厚宇沒來由的小聲問著,他的左手手指,又一縷一縷的把米芾垂進對襟領口的發絲捋順出來,看著米芾瘦削的肩頭,還有半邊脖頸處隱現的鎖骨。安厚宇相信米芾是愛他的,他更喜歡米芾對他是愛的臣服,而非敬畏,敬畏其實就是迫不得已的代名詞。
米芾下意識咬緊嘴唇沒吭聲,她其實是沒敢吭聲。米芾覺得安厚宇這話問的很危險,更像是某種圈套和陷阱,若她說后悔,激怒安厚宇是必然的,若她說不后悔,安厚宇也許會說不后悔就別離婚了。
“你身體……最近不舒服嗎?”米芾極小心的岔開話題,她真心受夠這種夫妻間的如履薄冰的恐慌感。
“沒有。”安厚宇不解的盯看米芾有些閃躲的眼神,又把她往身上抱抱,迫著米芾依偎在他胸口處趴著。
“你以前不是有回來晚的那種飯局和應酬嗎?安然上晚自習在學校吃,我也不喜歡做飯,更喜歡在公司食堂吃,你要是能在外面吃……再晚點兒回來什么的,我覺得要更好些,不過也沒關系,我這兩天就搬去小房子那邊,你在家吃在外面吃都好。”米芾的這番話說的很艱難,但卻是真心話,她想安厚宇知道這話里的含義。
先前安厚宇時不常的不定時回來,米芾反倒睡的踏實,近來安厚宇定時回家,米芾真沒睡踏實過,她總感覺他在她背后盯著看。
安厚宇半晌未說話,米芾的心就跟著懸了半晌,神經也跟著繃了半晌。
“我就是太慣著你了!”安厚宇似咬牙切齒的哼著,他的右手就在暖被里撩開米芾散了束帶的對襟睡衣,米芾溫熱柔軟的腹部和纖瘦的腰肢,手感出奇的好。
“安然在的。”米芾忙不迭的掙扎,她真不覺得剛才說錯什么。
“別動!我讓你別動……”安厚宇焦灼的小聲吼米芾,他左手幫不上忙,米芾的掙扎越發讓他的官能神經失去控制。
“你就往陽……痿里氣我吧。”安厚宇沒好氣的瞪米芾,半晌才放開箍著米芾腰肢的右手。
林浩然開車從墓地回到市區,還是半恍惚的精神狀態。
今天是林太太忌日,林浩然成年后,林太太的忌日就全都是他去拜祭。林南峰對林太太并無太多感情,他會囑咐助理送花修繕,只用錢就能做到的體面事兒,林南峰絕不吝嗇。
繁華市區的路邊,林浩然剛把車停好,就從前擋風玻璃看到咖啡廳靠窗的角落,坐著吃東西的阮荊歌和鐘離。阮荊歌興致勃勃的說著,鐘離就時不時抿嘴笑笑。
林浩然就仰靠在駕駛座位上吐著煙圈看著,他臉上給鐘離拳頭打的傷還未全好,他記憶里還殘留著阮荊歌的悸動。林浩然又想起清晨在墓地拜祭林太太時,周圍其他人來拜祭親人,要么成雙成對,要么子孫滿堂。
鐘離不多會兒就起身先離開,阮荊歌又多要一份三明治,一邊講電話,一邊低頭慢慢吃著。林浩然掐滅手里的煙,下車徑自朝咖啡廳走去。
“蘇昑,我當然要陪你見丁俊毅啊。”阮荊歌一邊僵著電話,一邊伸手去拿三明治,但似乎有只手搶向拿走三明治,阮荊歌抬頭就看到林浩然胡子拉碴的臉,淤青和紅腫還未全消散,還有貼著創可貼的傷口。
林浩然放肆的坐到阮荊歌對面,咬幾口三明治嚼著。
“蘇昑,我這就過去找你。”阮荊歌笑著講完電話,看也未看林浩然,起身就走。
“今天,是我媽媽忌日。”林浩然轉頭看咖啡廳窗外,擁擠喧鬧的市中區,滿滿的都是人,林浩然驀地就感覺到了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