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荊歌不是鋼鐵俠,她去到阮太太的別墅已很累了。
英國管家說,阮太太不吃不喝7小時25分45秒。阮荊歌便沉默的看著略舊的別墅,塵封回憶里的很多事兒,如蜘蛛續網,橫生枝節,密密麻麻。又像無形的手,勒窒息她的咽喉。
“小姐?”英國管家操著英格蘭口音的中國話,小聲詢問,“要幫太太叫救護車嗎?”
“不用,弱食強腦,她早該長點兒腦子。”阮荊歌似故意高聲說這話,她料想英國管家除指令詞“不用”外,別的也聽不懂。
英國管家似懂非懂,卻優雅的杵著,深藍眸子盯看阮荊歌許久。阮荊歌就從他藍眸里讀出歧義:她真的是她生的嗎?
阮荊歌也不急上樓看阮太太,反倒妥妥的坐在客廳,悠悠然給自己倒半杯茶,慢慢喝著。阮太太的哽咽,便隱約的從樓上臥室傳出。阮荊歌撫著溫潤的茶杯,就感慨做女人真心不易,大半輩子的時光,都要用來做戲。前半生做給男人看,后半生做給兒女看,出了家門,還要做給天下人看。
再說阮太太7小時25分45秒不吃不喝,換做旁人看,不作死就不會死。可是,但凡有錢,總要作一作的。
阮太太每天八杯原裝進口的礦泉水,還要在冰箱冷藏到最適合人體的4°,嚴苛用2500毫升除24小時的飲用刻度。各類養顏增補維生素,要按金木水火土五行補五行來分,按天干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個時辰劃分,為準確校對服藥時間,阮太太還在自家別墅設置同步天壇的日晷,以日晷刻度為準。
平素飲食,更不在話下。
餐桌必備砝碼天秤,肉食10克,海鮮20克,谷物類15克,奶制品8克,每天六次用餐。非英國管家不可,國內可沒如此精準耐心的管家和保姆,國內多有等級的廚子做菜,極少論克,只按手感的少許、少量和大約摸,絕沒法伺候阮太太。
如此苛刻成強迫癥的56歲卻依然風韻猶存的女人,竟然7小時25分鐘45秒未吃未喝。可不是不作死就不會死,而是真想死了。
阮荊歌端著未喝完的溫茶推開臥室門,就看到阮太太披頭散發的仰靠在床,手里卷著淺色的帕子擦眼淚。眼紅腫,眼袋松弛,臉又蠟黃,先前還算緊致的皮膚,竟臃腫的堆砌著。
“你恨我不死,來做什么?”阮太太的淚水,再如泉涌。
阮荊歌未被阮太太氣勢打敗,卻給她的老態打敗,發狠的話遛著舌尖,又給咽回去。
“我生的你啊!丁點兒面子都不給我留!”阮太太眼底燃著怒火,吳越陽拍的照片讓她發瘋,不年輕的肉皮耷拉的像布袋。
“找男人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兒。”阮荊歌倚在貼暗花墻紙的墻壁喝茶,淡著語氣說。
“我56歲了!”阮太太愈加憤怒,怒里攜著對阮荊歌不滿,若阮荊歌如方小薰那般相夫教子,她也有孫兒分心,哪會鬼迷心竅找男人?
“56歲還有男人喜歡你,這不挺好嗎?”阮荊歌說著違心話,丁助理在她眼里實在算不得男人,更像成人用品店里的自慰品。
“你把照片發出去,人家只會罵我沒臉,還怎么和姐妹喝下午茶?”阮太太思及無數人看她和丁助理廝混的艷照,罵多少語法自創詞,平日喝下午茶的各家太太這會兒不定怎么在背后卯足勁笑話她。
“她們又不是暗地里沒男人,只會感謝你東窗事發,她們才好收斂不被發現,現在滿世界都在罵劉翔,人家在風口浪尖救得你,找時間拜個佛,算謝人家。”阮荊歌嗤笑,現時今日,被罵也要有資本,既不讓旁人爽到high,又不能讓巨擘人物轟然倒塌,人家為何罵你?不過是受虐的女人,自相矛盾的碎嘴巴,拐著彎兒證明自己多高尚。高尚這事兒,都給面皮掩在肚子里,九曲十八彎,最易人心叵測。
阮太太的啜泣緩不少,有被阮荊歌勸動,小姑娘似的抹眼淚再不做聲。
阮荊歌手指撫著茶杯,突然就覺得阮太太有些可憐。她不是道學家,自然不會因阮太太和林南峰當年偷情而入骨的恨,阮先生早在外有紅顏新寵。阮荊歌只恨阮太太和林南峰將她做籌碼,阮太太為討好林南峰,林南峰卻為謀阮先生家業。林南峰和阮先生少年結伴闖蕩,林南峰總慢阮先生幾步,不管是事業,還是女人。
四年前,阮荊歌拼死解除和林浩然婚約,她想看的戲很多,其中就有林南峰和阮太太的戲份。林南峰早年喪妻,阮先生剛好又過世,林南峰卻并未兌現十四年前應允娶阮太太的承諾,自然是因阮荊歌解除和林浩然婚約,堂而皇之的利益交換。
“又不是沒錢,好歹把臉和身材弄相稱些,就算關了燈做那事兒,也還是講究手感的。”阮荊歌瞥著阮太太沒精氣神兒的皮膚,松垮的垂在睡衣里,她知道如何轉阮太太注意力。
“你滾!早晚給你氣死!”阮太太果然停住啜泣,憤怒的嚷阮荊歌。
林浩然坐在草地上,眼不眨的看著夕陽余光給都市的昏暗吞噬。陳江琪就坐在林浩然身邊,呆呆的看他看的方向,兩人的車,相依偎著停在不遠處,倒顯得比人親密。
近郊區人來車往,不擁擠,不疏離,續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緩慢。
“以后別老跟著我,我名聲不好。”林浩然驀地轉頭看陳江琪,她的臉給秋風吹到煞白。
“我媽名聲更不好,保不齊連林伯伯都睡過,大叔,我們不會是兄妹吧?”陳江琪眨巴眼睛,咧著嘴又開始賤賤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