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到了秋季,太陽卻依舊熱烈掛在上頭,要將一切都烤化了似的,大地也干裂出縫來。陽光打蔫了花草,卻沒蔫掉人的情緒。
厚重的古城墻下,烏泱泱聚了一大片人,他們有的抱著小孩,有的躺在擔架上,有的拿著木棍在底下揮舞,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衣衫襤褸的將或哀切或憤怒的目光投到城墻上。
高高的城墻之后,站著一排士兵,面色帶了些許不忍。
正中央一位將軍身披戰甲,滿臉絡腮胡讓他看上去不怒自威。
一位校尉跟在他身后,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將軍,要不要?”
被稱作將軍的這人面容肅穆,手搭在城墻上向下看去。
底下的一群人拼命叫喊著。
“讓我們進去!”
“我的孩子就快餓死了,哪怕給口水也行。
“你們這幫孫子,給老子開門!”
厚重的城門被撞的砰砰響,城門后的士兵拼命抵在門后,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暴民實在太多。
將軍身邊的校尉又出聲了:“將軍,不是你說的嗎?上頭都來命令了,這事還能怎么解決,這幫亂民一直鬧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將軍沉沉盯了一會,道:“城外東面有處荒原,把他們帶到那邊去安置!
校尉懂了他的意思,領命之后對城樓下大喊:“諸位鄉親們,還請相信我們。城內一時容不下那么多人,這樣做只會造成更大的矛盾,孫憑之前許諾進來的那些人因為動亂已經餓死在了街頭。請相信我們秦將軍一次,他會帶你們暫時安頓在城外,所有的救濟糧都從官庫里出。現在,我們要打開城門了,請諸位鄉親往后退十米可以嗎?我們的士兵馬上就出來帶你們安頓下來!
這一段話出來之后,人群的躁動果真漸漸弱了下來。
片刻之后,人群中突然爆出一聲:“我怎么知道你這話是不是哄騙我們!”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再次躁動不安起來,拼命想要往城內擠去。
“對啊,你們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
“孫大人這么好的人怎么會騙我們!”
“讓孫大人出來說話!”
校尉心中暗罵一聲,只得再次安撫道:“秦將軍是接了上頭命令特意從并州駐地趕過來幫忙的,如果相信我們的話就往后退,等你們什么時候往后退了,我們就什么時候派士兵出來救濟,還請諸位好好想想。”
在校尉的言語之下,果真就有人猶豫著開始后退了,邊上的人一把抓住她,惡狠狠道:“你敢后退?!這些當官的話怎么能信?”
婦人面色蠟黃,嘴唇干裂,骨瘦的兩條手臂抱著一個日子微弱的嬰兒。她的聲音帶了哭腔:“不退?不退能怎么辦!守在這里耗著等死嗎!我的孩子就快不行了,你們不退,別攔著我退!”
邊上的人被她這么一吼,怔愣之下放松了力道,婦人抓住機會掙脫開來,往后邊退去。
人群開始游移不定,方才婦人說的話就回響在他們心中。是啊,不退能怎么辦?水跟糧都掌握在官家人的手里,耗在這里他們不給開門遲早是死路一條,乖乖聽話說不定還真有糧食賞下來。
這么一琢磨,后退的人群就越來越多了。
秦谷正看著底下后退的人群,微勾了嘴角。
校尉早就料到了結果,心中大喜,早就傳下來命令。
片刻之后城門大開,剩下的一小撮難民想涌進城中,也在大批士兵的面前顯得渺小無力。
越來越多的士兵出城將難民圍住,群眾有些惶惶不安了。
就在他們驚恐不定的時候,校尉騎馬領在前頭,人群下意識跟了上去,連最后那撥固執的人也開始松動了。
一大群士兵擁簇著難民一直往城外走去。
走了許久之后,有人感覺出來一點不對勁:“這是要去哪?”
問話一出,騎馬走在前頭的校尉悠悠調轉了馬頭,他看著這群人輕輕一笑,隨后一個揮手,士兵的刀劍立刻抽出,方向對準了這群難民。
人群立刻躁動不安,有人開始反抗,然而他們手中的木棍如何抵得過刀劍。
慘叫聲瞬間爆開,混雜著刀劍進肉的噗噗聲,讓人聞之毛骨悚然,遍體生寒。
校尉看著這幅血腥場面,嘴角一直淡淡笑著。
“國之士兵刀劍不御外敵,卻指向手無寸鐵的百姓,我大興將亡,大興將亡啊!”一位白發老人說完后近乎癲狂的哈哈大笑,然而只笑了兩聲,聲音就突然止住了,一只箭矢從他口中穿過,后腦穿出。
校尉慢慢放下了搭弓的姿勢,面色有些不悅
人倒下了,凄慘的笑聲卻仿佛依舊回蕩,有些士兵手一抖,差點就沒拿穩劍。
“回城!”校尉打馬走在前頭。一眾士兵也重新整理隊形跟在了后面。
在他們身后,尸體堆成了高高的尸山,像是一塊破布一樣被隨意扔在這無邊荒原上。
干涸已久的土地瘋狂吸收著,鮮血不久就浸透底下的土壤,濕潤了一片。
過不了多久,這些堆在一起的尸體就會在腐爛臭敗之前被烏鴉啄食,被野獸撕咬。人沒有吃的,它們也一樣。
除了幾節森森白骨,以及暗紅的土壤,也再留不下什么痕跡了。
……
千里之外的發生的事,穆黎自然不知道,想不到將來有一天會跟她扯上聯系。
現在她正蹲在一處后院里,袖子挽的高高的,面前放著一個大木盆,盆里堆了好多碗,手浸在水里,已經有些發紅了。
那次客棧出逃之后,她就躲到了一家小面館里,面館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和善之人,收留了她在這里洗碗。
他們現在應該以為自己出了城,找到城外去了吧?
在這里只要不露面,躲上一段時間,應該也就過去了。
只是自己以前嬌生慣養的,從未干過什么重活,一開始的時候連碗也洗不干凈。
“小馮啊,洗快點,前頭前頭客人多,你杜嬸等著用呢!”在這幫忙的王嬸抱著菜筐子經過,吩咐了一句。
“哎!”穆黎粗著嗓子應了一句。
到了這里之后,她依舊是男兒身沒有被認出來。名字自然是另外起的一個,叫馮季,說是跟家里人走散,后來被人販子給拐了,剛逃出來的。
在這里能呆多久也不知道,西北的穆家人已經沒了,自己將來又該怎么打算?
穆黎正出神想著,冷不丁身后傳來一道驚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