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綺努力的眨去眼底濃濃的霧靄，心被滾燙包圍，激烈涌動的熱淚，不敢掉出來一顆。

總是怕嚇到他。

第一次見面，她如此小心翼翼。

她在他面前，停步，緩緩蹲了下來。

小小的家伙，面冠如玉，安靜沉冽，他長得很好。

許是因為過于瘦削，他的小五官棱角，比可樂更加突出般的俊美，隱隱有誰熟悉的影子？

蘇綺的睫毛顫得不停，嘴角蠕動的微笑，酸澀地控制不住，輕聲喊了他，“寶寶……”

我的寶寶。

小人兒注目她，他站立的筆直，望著眼前這個距離不到半米的女人，她有張很漂亮的臉。

寶寶？

她說出的字眼陌生，可是很動聽。

太溫柔了。

他喜歡。

馮子息安靜的眼睫輕眨，他不會待人接物，在實驗室里冷酷的五年，他學會的也是冷酷，和拘謹。

“你好。”他猶豫了一下，安靜的啟唇，如此打招呼，是阿白教他的，阿白說如果少爺你開心，就說你好，這是溫和又禮貌的打招呼方式。

他不懂他此刻開不開心，可他的心臟里有一股小溪流在涌動，當看見這個女人的時候。

他想讓她感受到他的溫和。

蘇綺聽到他的小嗓音，有一股明顯區別于同齡孩子的冷靜和沒有情緒在里面，他說話不快，有點像機器音。

她的眸光輕顫閃動，復雜和未知都藏在了眼底深處。

“嗨，你好呀。”她輕輕的，笑，也快要哭了。

努力吸鼻子，她打量著她的寶貝，猶豫地朝他伸出自己的手。

小人兒安靜的垂眼微動，詫異地抬頭盯著她的手。

蘇綺感覺手心全是熱汗，麻麻的，像在炙烤她。

小家伙好像在思索呢。

蘇綺變得格外拘謹，她手指晃了晃，心想還是不能唐突到他，便下意識的要收回。

那一個瞬間，手心鉆入了一股微涼，柔軟綿綿帶著一絲很輕的力道。

她一愣，猛然抬起霧氣斑駁的眼眸。

小人兒因為她的反應，細細出聲，他有些擔心，“我攥疼你了嗎？”

他擰著細眉，像在掂量自己的力道。

蘇綺微訝，嘴里笑出聲，此刻激動幸福的有點像傻子，她低聲溫柔笑，“怎么會呢，傻寶寶。”

寶寶……

她這樣叫他，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自己被疼愛，有點開心。

開心是一種陌生的情緒，以前從未有過。

最近見到了那個小男孩之后，他就有了，還有一種情緒，叫做期盼。

這都是阿白告訴他的。

蘇綺克制了再克制，才沒有涌上去抱住他，她心里面想的發瘋，可她越要謹慎。

她所有的表現，都帶著萬分小心的試探。

“我們去坐下來好嗎？”她又笑，嗓音輕輕，指了指屋子中央那張桌子。

“可以的。”孩子輕聲安靜答。

他的一雙眼睛，瞳孔靜謐幽幽，漆黑如薄刃，掠過去的光影已經迅速將桌子查看了一遍，蘇綺注意到他這個細節，與同齡孩子太不相同，可樂就算超齡防范，也不會有這般的睿智鋒利，這份鋒利，蘇綺找到了一個參照物，凌嗣南，他竟然有凌嗣南那種男人眼底的分外沉靜與深邃？

她牽著他坐了下來。

手舍不得地，微微放開。

蘇綺手足無措，一時在他旁邊坐下來，一時又想著起身，眼睛四顧，找到了水壺，給他倒水。

水很燙，她端著過來，先放到一邊。

小人兒漆黑靜靜，望著她忙碌的有些焦慮的溫柔側影說話，“那個叫可樂的小男孩說，你可能是我的媽媽。”

蘇綺身子一頓，猛然僵住，媽媽兩個字，好似點燃了她身體里的血液，溫暖就這樣竄過了全身。

他竟如此冷靜理智，說到這件事。

她忍不住扭頭，輕輕循望他，他的眼瞳里很純凈，帶著求問答案的疑慮。

蘇綺笑了，眉目溫柔見底，隱隱顫動，“你是相信的，對嗎？我的寶寶……如果他不相信，他不會來懸崖邊的地牢救我，那不是我的幻覺，對嗎？”

小家伙望她，微微垂眸，抿了抿小嘴唇。

蘇綺想，那是他的小羞澀與不好意思。

她的手指伸過去，輕輕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小手，這雙小手的指尖本該細嫩軟糯，可摸著卻有一絲不尋常的細繭，依然很軟綿。

蘇綺的試探，都藏在了眼底，她什么都沒有敢問。

只是溫柔地糾正他，“你叫雪碧，寶寶。叫可樂的小男孩，他是你的弟弟呀。”

弟弟。

又聽到了這個詞，令他激動又心安的稱呼。

“我很喜歡他。”小家伙垂了小腦袋，安靜低聲的說道。

蘇綺的眼睫微頓，輕眨，她低頭凝視他清潤烏黑的小碎發，忍住沒摸，嗓子眼暗暗變啞，“血脈相連，小傻瓜，你自然會喜歡你的兄弟。那你喜歡雪碧這個小名嗎，媽媽給你起的哦……我就是你的媽咪呀！孩子。”

“喜歡。”他又凜靜乖巧聲回答，對蘇綺的后一句激動情緒的確認，他點了點睿智的眼眸，“我知道。”

他接受了。

他也承認了。

母子，在這一刻，倉促而小心翼翼的試探里，匆匆相認。

蘇綺細細的地眨動眼睛，悠長的眼尾飄著熱氣的盈潤，她激動地幾乎手忙腳亂，不知為何就拿起了桌上的水杯，她笨拙得笑瞇瞇，“渴么，寶寶，媽咪給你倒了水。”

在這里見面的時間有限，她很想跟她的雪碧說，她在家里給他準備好了日常生活的一切東西，自從可樂堅持認為哥哥還活著之后。

她也想認真慚愧地向她的孩子道歉，過去的五年里，她一直絕望的認為他死在了剛出生時。

她還想，小心翼翼的，問問他這些年究竟是怎么生活的，為何這么瘦，為何有異常于同齡人的行為表現，他看著像是生病了……她的心很疼很疼。

孩子接過了她手里的水杯，小家伙輕聲禮貌說，“謝謝。媽媽。”

蘇綺的心臟再一次震動。

忽而望著水杯，她想到了什么，留意到手心里的滾燙，她忙阻止道，“那個你先別喝！媽媽激動傻了，這是開水呀，寶貝，我們涼一涼再喝……”

他已經喝下去了，喝了兩三口，并且臉色毫無異樣，秀氣的臉蛋平平靜靜。

蘇綺微詫，愣住，反應過來，她趕緊起身握住他的臉蛋，想讓他吐出舌頭，“快讓媽媽看看有沒有燙到你？你太虎了，這是開水，滾燙的水啊，你怎么也喝下去呢？”

小人兒安靜了一下，微微垂眸，聲音似乎小了一些，問她，“開水是不能喝的嗎？”

蘇綺滯了一下，她望著她的孩子。一瞬間心里有絲古怪的情緒涌上來，是疑問。

她仔細望著他若然沉靜的眉眼瞳孔，他的眼睛大大的，有細微的星光閃動，好似在浮開那片過往的死氣沉沉。

蘇綺輕聲，很溫柔的說，“開水是不能喝的，會燙傷嘴唇和食道，寶寶……你沒感覺到疼嗎？”

后面一句話，她問得太小心翼翼，眼神一直看著他。

小家伙盯著那杯水，又無聲靜靜看了看她，他修長的眼眸微微垂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安靜回答，“燙？是什么意思？對不起，沒有人教過我燙水不能喝，疼？又是什么樣的感覺？我認為還好。”

他縮了回去，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小身體。

眼神里帶著一些疑惑的靜謐。

蘇綺望著他淡淡薄潤的小嘴唇，想象著他竟然一直喝燙水而不知道疼痛的樣子。

她的孩子，竟然不知道疼，是什么……

慢慢的一股情緒，猶如錐心般的尖銳刺痛，從腳底涌上來，竄過全身，最后沉沉鑿到了她的心臟深處。

鑿得她血破開涌。

她靜靜地呆滯地望著她的小人兒，心疼和心慌刺穿了心扉。

眼淚掛了下來，毫無能力遮掩，她只能強忍著，不發出任何聲音，望著他的小腦袋，哭泣。

她還想問他，這幾年是怎么過的，過得如何？發生了什么？

這一刻，好似都不用問了。

事實那么殘酷，一個不經意間發現的事實，那么殘忍。

她的寶貝，過得一點也不好，過得甚至，失去了普通常人應該有的感知？是那樣嗎？到底是什么生活，讓他連開水滾燙都不知道，沒有人教他，就讓他這么喝水？

為什么，會這樣？

她用手，用力的擦眼淚。

“你怎么了？”小家伙發現了她的情緒，她的淚流滿面，嚇到了他。

他不順暢，但又那么乖巧的喊她，“媽媽，你不要這樣。”

可能，哭這種情緒，他也不認識，所以叫她不要哭，他只會說，不要這樣。

蘇綺啜泣的聲音止不住了，并且越來越難以控制的發出了聲音。

鼻尖酸澀無比，她沖他認真笑，搖頭，“好，媽媽不這樣。比起我的寶寶，我太孬了！”

他有些慌亂，誠摯道，“我以后不喝燙水了。”

“嗯嗯……”蘇綺扁著嘴，壓抑淚意。

“我想你誤會了什么，我和一般的孩子不太相同的，你不必擔心，現在被抓來這里，你也不要害怕，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的。”這孩子沉沉靜靜的，又沖她說。

那一刻的心暖，幾乎就這樣涌出了心筐。

她聲音啞得厲害，笑然，“媽媽不害怕。”就是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