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州是軍馬轉運的地方,又是交通樞紐,南北過客多如牛馬,往南是富饒繁華的京城,往被是越發兇險的北境,這里處于不中不北的安全腹地。
既有京城的風流韻味,又有和北方民族交融的開放民風。
而傳聞之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行軍北上,往上就越發兇險,也再沒有端州這樣的富饒之地,所以軍隊會默許趕路的士兵在赴最后的溫柔鄉。
久而久之,中原和異族的美人在這里更是不少見,條條大街都有開門迎客的窈窕女。
常離離說著就瞇起眼睛看著孟聿修,說:“你是不是打算等我睡著了……”
沒說完,就被孟聿修捏住臉,左右搖頭,說:“你知道的還挺多,小傻瓜。”
常離離心想,你當我不懂嗎?我可是在三街六巷長大的,可是知道男人的本性。
“那你要做什么?”
“聽書。”
酒樓為了招攬生意,一般回請戲班子或者說書先生來熱場子,他們住下的酒樓今天就是一個青衫說書人在三尺臺上拍著驚堂木。
孟聿修把胡思亂想的常離離帶到手下占好的桌子邊,小方桌上放著幾碟果干和瓜子,還有一壺茶,看樣子真的是打算在這里聽說。
常離離坐下后還是懷疑,說:“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看你趕了一天的路,想讓你早點休息,是知道你這個腦袋里瞎想些什么。”孟聿修揶揄地看著她,“跟著我過來,不會就是因為那些傳言吧?”
常離離眼睛左右看,吃了一粒瓜子,說:“唉,你早說嘛,我怕你犯了家法才亂想的。”
“什么家法?”
“我剛立的。”常離離一本正經說,“孟家家法之一,不許去秦樓楚館,不許對其他女人摟摟抱抱,更不許夜宿不歸。”
常離離目光警告地看著孟聿修。
孟聿修淡淡一笑,說:“知道了,還沒有過門就這般兇,以后我怕是要被你鎖在家里了。”
常離離說:“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鎖在家里。”
孟聿修給她倒了一杯茶,看著前面的說書人,笑而不語,只是眼角露出些許溫柔。
另一桌的手下就隱約聽到他們未來的將軍夫人在說什么:“不聽話”“鎖起來”之類的話,再看將軍一臉縱容。
不由對這個年輕嬌小的將軍夫人肅然起敬,看來以后將軍府誰說了算,已經有了端倪。
而常離離不知道自己已經隱隱在孟聿修手下那里留下了“悍”名,聽了一會說書,是聽了幾百遍的孟聿修如何斬敵三千,如何擊退敵軍三百里,如何收復失地的。
“……前朝末代皇帝昏庸無道,痛失山河,我北境三十二城幾乎全都落在蠻人手里,北境百姓生靈涂炭,在蠻人統治下茍延殘喘數年,受盡折辱,幸而有孟將軍……”
這一段是常離離不常聽到的。
大約是離開了京城,這里又比較開放,說書人時不時會提起前朝云云。
常離離聽得挺認真。
孟聿修看她的側臉,低聲問:“怎么了?”
“蠻有意思的。”
“以前沒聽過?”
“聽過,不過都是一耳朵,也不清楚,每一次聽都會覺得我的將軍真的太厲害了。”
寒族出生,既無功勛,也無家族,憑一己之力就成為了雲國的守護神和戰勝。
“不過,為什么我很少聽到有人提起前朝?”
“陛下要求的。”孟聿修說,“陛下初登基的幾年,下令不許任何人提起前朝的一絲一毫。”
“為何?”
孟聿修看著她,在嘈雜的背景之中,低聲道:“畢竟篡位殺君。”
“篡位殺君”說得常離離心頭一震,很是訝異地看著孟聿修。
孟聿修神色寡淡,仿佛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
篡位殺君的大功臣就是他,大逆不道的同時又是舉世無雙的功勞。
不知為何常離離心頭重重一跳,看著孟聿修,靜默了一會,才說:“為何要那么做?”
“順勢而為罷了。”孟聿修說,“前朝積貧積弱,國內內戰不休,我恰好被陛下收招,也恰好成了輔佐他登基。”
孟聿修說:“不過畢竟是大逆不道的事,冒天下之大不韙,陛下也怕眾口鑠金,下令不許提起此事。”
常離離懂得“成王敗寇”的道理,但是聽到孟聿修說這些,心里卻還是有些異樣。
天下有道,若是君王無道,便輔佐他,安順天下,若是舉兵而起,置大道與何處?天下豈不大亂?
這是常離離第一時間想到的。
但是現在龍椅的那一位也沒有做錯,天下本來就不是固定姓誰,自古王朝更迭也沒有停止過,不是嗎?
孟聿修看她若有若思,問:“怎么了?”
“沒什么。”常離離喝了一口茶,“只是有點悵然,覺得天下無常得有些殘忍。”
“皇位之下都是血骨。”孟聿修說,“很快你知道了。”
常離離眉梢一挑,看著孟聿修輪廓分明的臉,意識到京城可能會出什么事。
還沒有再問,周圍就響起了鼓掌聲,有個小童子端著銅盆來一桌一桌地討要打賞的錢,路過常離離他們這桌的時候,還說了兩句漂亮話,說:“姑娘您長得真美。”
常離離一邊給銀子,一邊說:“什么姑娘,叫我公子!”
小童子笑嘻嘻地跑開。
后面還有戲劇,不過孟聿修已經打算不聽了,帶著常離離起身。
常離離與他并肩走在外面,說:“其實你剛才的話有些不對。”
“怎么不對?”
“冒天下之大不韙。”常離離說,“我不了解那段歷史,不過我覺得你是一位好將軍,天下蒼生得以不受蠻人侵擾,得以安家立業都是因為你。歷史又不是做生意,有來有往,只能往前,有些不適合的就只能被人淘汰遺忘,你是對的。”
他不知道常離離在知道真相后,是否還能說出這番話,但是此時此刻,孟聿修心頭像是被什么滾燙的東西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