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的生活簡單而又枯燥,沒有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消遣,盡管陳安當了多年的兵,還是不習慣這種生活。
陳安骨子里放蕩不羈的性格,并沒有隨著當兵時間的推移而磨掉,反而深深蟄伏起來,就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蓄勢而發。
午后的陽光明媚而又燦爛,軍區某部籃球場上,“嘟!”隨著一聲悠長的口哨吹響,老兵們組織的籃球比賽開始了。
距離籃球場不遠的草地上,陳安瞇著眼雙手枕在腦后,雙腿隨意交叉躺在地上,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好不悠哉!
“陳安,宿舍里找不到人,我就知道你保準在這!”一個瘦高個圓臉的士兵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邊說話邊坐在陳安身旁:“陳安,你姑媽在會客室等你!”
陳安睜開眼看了看來人,發現是寢室酷愛籃球運動的老鐵,隨后瞥了一眼熱熱鬧鬧的籃球場:“老鐵,你怎么不下場?”
“就要退伍了,沒啥心情!”老鐵望著周圍熟悉的風景和球場上揮汗如雨的戰友們,感到十分不舍,神色有些黯然。
“老鐵,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陳安沒有安慰老鐵的意思,反而無所謂地實話實說。
隨后陳安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低下頭雙手交替拍打著褲子上的污漬,等儀容整潔干凈后,才慢悠悠地朝著會客室方向走去。
老鐵坐在草地上,神色復雜地望著那抹漸漸遠去的背影,軍區前后勤部長的侄兒,背景強硬的關系戶,不由搖頭苦笑喃喃自語:“陳安,你不懂!”
陳安本來當兵就是迫于各種壓力,他每天都巴不得盡快脫掉身上的軍裝,自然理解不了類似老鐵一般不愿離開部隊的退伍老兵的各種糾結。
幾分鐘后,陳安站在會客室門口,想到接下來將要面對的棘手問題,不由深吸口氣,做好準備才推門進去。
他一進門,就和里邊等他的女人四目相對。
陳安連忙打了招呼:“姑媽!”
陳安的姑媽——陳金鳳,一個被人嬌寵一生的女人,軍區前后勤部長的夫人。
她的身材保養得當,今天穿了一身合體的套裝裙子,搭配中跟黑色皮鞋,一頭利落短發燙成時下老年人流行的卷發,嘴唇稍微涂了點唇彩,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精神!
時間好像特別優待六十出頭的她,僅是身材豐腴一些,皮膚白凈沒有半點斑點,臉上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然而這個令人羨慕嫉妒的女人,她的人生并不完美!
陳金鳳一輩子夫妻恩愛,卻抱有最大的遺憾:他們結婚四十多年,也沒有個一兒半女。
再加上她夫家那邊也沒其他親人,導致他們夫婦對于唯一的侄兒陳安感情十分特別,幾乎當作親生兒子一樣親近和照顧。
陳金鳳見到陳安的時候,情緒特別激動。
她幾個快步走到陳安跟前,雙手抓住陳安胳膊,語速極快地說道:“安子,你真決定要退伍嗎?”
“嗯!”陳安面對陳金鳳毫不掩飾的關心,還是有些心虛。
自家人了解自家事!
陳金鳳一向要強,一生無兒無女的她,從不在人前露出半點傷心情緒;但是在唯一的侄兒面前,她就變得像普通婦女母親一樣,難受會哭,高興會笑。
可以說,陳安以另一種方式填補了陳金鳳夫婦沒有兒女的缺憾。
從陳安穿的、用的、吃的、學習、工作甚至婚姻問題,能想到的以及不能想到的,他們幾乎方方面面都有顧及,說陳安是他們的兒子也不為過。
可現在這個承載著他們夫婦全部希望的人,突然要改變人生軌跡,不按照他們的規劃前行,這讓陳金鳳一時難以接受。
陳金鳳搖晃著陳安的手臂,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安子,我和你姑丈給你取名叫陳安邦,就是希望你將來不一定非得出人頭地,但是要有安邦定國之心!后來你不喜歡安邦這個名字,自己改成陳安也就算了,F在,部隊里你姑丈已經幫安排妥當。你只管好好在部隊走下去就成。你怎么還要退伍?”
對于這些熟悉的陳詞濫調,叛逆的陳安聽得有些煩躁,他稍微用力撥開陳金鳳的雙手。這才騰出手松了松領口說:“姑媽,部隊里人人都說我是關系戶,我不想當兵,我要退伍回家!”
“安子,你一個連初中都沒有畢業的人,不依靠你姑丈能進部隊嗎?能在部隊混下去嗎?現在這個社會,有關系有門路不用又不是傻子?被人說幾句會死嗎?”陳金鳳看著陳安油鹽不進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陳安低頭不語,他萬般不喜這種萬事被人安排的人生,垂于身側褲縫的雙手緊握成拳,狠命地壓住心中不斷翻涌的不甘!
以前陳安就一直認為:她姑媽和家人要是真的尊重他的意愿,他會和其他同學一樣讀完初中、高中,然后考取一所大學,將來再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哪怕當初中考前夕他出了點意外,以當時他姑丈如日中天的身份地位,安排他繼續讀書應該完全不成問題!
不會像現在這樣,高不成低不就,在他不喜歡的部隊里,蹉跎七年的大好時光!
陳金鳳根本不明白陳安的真實感受,見陳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賴皮模樣,再想到她聽到有關陳安私生活方面的閑言碎語,不由拉下個臉。
“安子,你是不是急于回家找舒家那個女孩?我們給你介紹多少高干子弟供你挑選,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非得去找那種小地方出來的女人……”
陳金鳳原本還有很多話要說,突然看到陳安霍地抬頭,眸光深沉地凝視著她,一股寒意瞬間襲上心頭,讓她硬生生止住話語。
盡管陳安花心濫情,可是舒心的存在就像他身上的逆鱗,是一道不可觸及的唯美風景,他絕不允許別人詆毀舒心半句不是,哪怕這個人是愛他如子的陳金鳳。
現在陳金鳳一而再再而三地詆毀舒心,陳安有些不厭其煩,不下一劑狠藥他姑媽很難認清現實。
“姑媽,姑父已經不在了!我們誰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
靜!
會客室突然陷入極度的安靜當中,針落可聞。
陳安一語道破陳金鳳的痛楚,想起恩愛半生不久前死于癌癥的老公,陳金鳳瞬間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氣,手指顫顫巍巍地指了指陳安,隨后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說道。
“安子,你長大了!”
人走茶涼的感覺,陳金鳳不久前才剛剛領略過,只是從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般難堪!
被侄兒道破事實的殘忍,讓她感到心頭滴血般的疼痛。
陳金鳳明白:她丈夫死后,她身為軍區后勤部長高官之妻,前面還得加個前綴“前”。
雖然她丈夫的余威還在,建立的關系網還尚存,但是侄兒陳安學歷低的短板,注定陳安未來的軍旅生涯,走得一定異常艱辛!
以前陳安有著軍區后勤部長的姑父罩著,多少高干子弟趨之若鶩與之交好;現在陳安沒了強硬的靠山,那些眼高于天的人,怎么還會把女兒下嫁給陳安?
人情總有用盡的時候,陳安的未來真的只能靠他自己。
“兒孫自有兒孫福!”!
想明白了,陳金鳳也歇了繼續勸說陳安的心思,只是離開時凝視著陳安,鄭重其事地說:“安子,希望你將來,不要為今天的選擇后悔!”
“姑媽,我一定不會后悔!”陳安斬釘截鐵地回答。
此時的陳安并不知道,未來的他將會為今天的選擇,付出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