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承是個心思重的人，因為多思多慮，這幾年的身體一日不如一年。

諸盤曉得他的心思，可這么個斗氣法，鄭利群等人還未垮，他這身體便先垮了，當下便又勸道：“爺……”

只他才開了個口，院外便傳來不合時宜的吵鬧聲，還未見著人，便先聽見鄭利群那如虎嘯的暴怒聲。

一個綠衣丫鬟白著臉急急奔進來：“爺，那邊的老爺過來了，奴婢們攔也攔不住。”

諸盤神色一凜，側(cè)眸看得一眼氣色才稍稍好些的鄭永承，立時便道：“爺，屬下扶您進去。”

鄭永承擱下手中的玉簫，抬眸看向院門，那眸中神色難辨，深不見底，擺手道：“不必，老子要見兒子，誰也擋不住。”

話音才落，鄭利群便已經(jīng)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一張臉黑得跟鍋底灰似的，看也不看鄭永承，開口便諷刺道：“你倒是把你娘那做派都學了個全，老子要見你還得經(jīng)層層通報了。”

提起已逝的鄭氏，鄭永承眸中神色一厲，可瞬間又消失不見，只隱在袖中的拳頭捏得緊緊的，他語氣淡淡的道：“爹今兒怎么有空來我這了？可又是我惹了弟弟不高興？”

鄭利群倒是聽出這話里的意思了，臉色一變，聲音卻是又揚起兩分：“養(yǎng)這么多年的病，也沒見把身子養(yǎng)好，倒把這心養(yǎng)得越發(fā)歪了，整日的學著那些勾心斗角的玩意，似你這般下去，遲早要學你娘一樣把命給賠進去。”

“呵呵……”鄭永承不陰不陽的笑兩聲，反問道：“真要論起勾心斗角來，我娘哪里是你們的對手，如若不然也不會自己的命賠進去是不是？”

“你，你，你怎么說話的，我是你爹，尊長知不知道……”鄭利群本就是一介粗人出身，論起打嘴仗自然是打不過鄭永承的，神色一厲便擺出嚴父的架勢來。

可他在鄭永承眼里根本就沒有父親的樣子，便是架勢擺得再好也不能震懾半分。

鄭利群被晾了半響，更添惱怒，可他又不能真對鄭永承做什么，只得惡狠狠的警告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永年母子二人，可不管怎么說，永年也是你的親兄弟，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他就是不對，這次百味齋的事，我知道是你在背后搗鬼……”

鄭永承抬頭打斷鄭利群：“爹是怎么知道是我在背后搗鬼的？是有人證還是有物證？這么多年了，你那寶貝兒子一旦干了點什么，卻都是我背鍋，你是覺得我當真好欺負是不是？”

鄭利群被鄭永承懟得一噎，可瞧見他這般態(tài)度，便更是惱恨：“你以為你不承認就不是你干的了？我告訴你，鄭永承，你是我兒子，我是當老子的，要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他氣得袖子一甩，目光又掃過諸盤，拿鋼刀戳著鄭永承的心窩子：“一個半只腳都踏進棺材的病秧子，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資本得意的，惹惱了老子，讓你連鄭家祖墳都進不去。”

鄭利群說完這句話，便又風風火火的離開，仿佛多看這個兒子一眼都覺得惡心。

鄭永承面上瞧不出情緒，盯著那空空的院門半響，忽而便吐出一大口血來。

“爺，爺……”諸盤上前將他接住，一時間院內(nèi)亂作一團。

……

自那日從益州府回了半坡村后，一連七八日都風平浪靜的，蘇錦言每日里也忙得不可開交，不僅把百林鎮(zhèn)的那方院子修繕了一番，就是吉祥居的鋪子也整理得干凈。

京都來信，說蘇萬福準備帶著蘇家人同兩個孩子先啟程回益州，不等秦子衡一道了。

只當是要年后才能團聚的，倒沒想蘇萬福會帶著眾人先行歸來。蘇錦言多年未見家人，又思及蘇正禮的死，心中既是歡喜又是懼意，只得尋些事兒讓自己更加忙碌起來，這才讓自個沒得時間去亂想那些舊事。

是以，在益州府尋找合適位置開茶樓的事兒也提上了日程。

這種事兒也算不得難，只管取了銀錢讓牙行留意著便是，這牙行收了銀錢，辦起事來也很是利索，沒隔幾日功夫便有了著落，特意著人送信到半坡村請?zhí)K錦言去看看位置。

只沒想，蘇錦言同陳東才入益州府，便叫諸盤攔了個結(jié)實。

陳東自是曉得這諸盤是何人，只當是上回劫了鄭家的胡，這鄭家的大少爺是來蓄意報復的。

諸盤哪里敢得罪這兩人，硬著頭皮一揖到底：“這位夫人，還有大人，上回多有得罪，我家少爺為表歉意，特意在一品居設(shè)宴，給二位賠罪，還望二位能賞臉。”

陳東眉頭一挑，毫不客氣道：“賠罪？這都過了多少天了，才說來賠罪，未免也太沒誠意了吧，不去。”

蘇錦言看得陳東一回，問道：“可是你家大少爺，鄭永承？”

諸盤腦袋一垂，應(yīng)道：“回夫人，正是。”

陳東對鄭家人都沒得什么好印象，立時就要開口懟兩句，只還未開口，就聽蘇錦言道：“勞煩這位先生帶路。”

諸盤也沒料想到蘇錦言這么容易就應(yīng)承下來，先是一愣，可隨即又反應(yīng)過來，引著二人往一品居去。

一品居算得是益州府這幾年來做得最好的酒樓，主打的便是高端格調(diào)，一頓飯最少都是一百兩打底，一般人也不敢往里頭去。

蘇錦言回了益州，一向都低調(diào)，今兒個出門也不過穿了一襲細棉的襖裙，跟在諸盤身后就跟個下等丫鬟似得，可即便這樣，那侯在門口的小二也不曾另眼相待。

上了三樓，一直行至最末的雅間，諸盤這才推開門，恭敬的道：“夫人請，大人請。”

蘇錦言點點頭，抬步入內(nèi)，就見一個瘦弱的背影坐在窗前，身著一襲素袍，玉冠束發(fā)，雖是一個背影，可也筆直的。

許是聽見動靜，鄭永承推著輪椅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一張狀態(tài)并不是很好的病容來。

他看得蘇錦言一眼，隨即垂下眼眸，雙手一拱：“晚輩鄭永承見過顧夫人，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