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期末,白知景之前請的假該銷了,尚楚之前給了他一個月的時間好好考慮,現在時間到了。
“老爸,老爹,我想好了,”飯桌上,白知景往嘴里塞了一口白米飯,“學我肯定是要上的,現在干什么都要文憑,我總不能拿著個初中畢業證出去給你們丟人現眼啊。”
“想得挺好,”尚楚聽出了他還有沒說完的話,接著問,“然后呢?”
“然后就是,”白知景不自覺地抿了抿嘴唇,垂著頭低聲說,“我不想回一中了,我想轉學,你們給我整個私立學校吧。”
他明明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不知道為什么,這話說出來還是覺得心里沒底氣,就好像做錯了什么事情一樣。
“可以啊,”尚楚笑瞇瞇地放下筷子,“那正好了,反正別人都說你是有錢人家不學無術的傻|逼,我明兒就去查查首都哪個私立中學有錢人最多,把你也送進去,你和他們湊一塊兒多好,一群紈绔湊一塊兒多好,誰也別瞧不上誰。”
白知景指尖一頓,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我不是這意思......”
“不是這意思是什么意思?”尚楚緩緩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盯著白知景。
白艾澤也放下碗筷,鄭重其事地說:“景兒,把話說明白。”
“我不知道怎么說,”白知景深呼了一口氣,“他們總是說我,我......我撐不住了啊爸爸,憑什么我就要讓人這么欺負,我真的......真他媽的操|蛋!”
一句簡單的話白知景都說的斷斷續續,他真的不愿意再回想那些場面,不能回想他們說“井飛飛就是你害死”時候的嘴臉。白知景說他自己一想到學校就想吐是真的,不是什么夸張的修辭手法,確確實實是一種抑制不住的生理反應。
就是想吐。
“白知景,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委屈?”尚楚冷哼一聲,“覺得全天下都對不起你?”
白知景垂著頭不說話,他知道尚楚是真的動怒了。
他的兩個父親一貫給他最大限度的自由,他學習不好沒關系,他玩心太重沒關系,他十幾歲了還愛哭沒關系,他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夠逃避。
白知景知道自己完全就是鴕鳥心態,他把自己的腦袋埋在沙堆里,好像這樣就可以躲開外面肆虐的沙暴。
尚楚給了他一個月的時間,本意是想讓他把腦袋從沙堆里拔出來,卻沒想到他不僅沒有重新撿起面對風暴的勇氣,反而決定徹底逃開這片地域,到另一個安逸舒適的環境里去生存。
“這才哪兒到哪兒了,你就和我說你撐不住了,”尚楚鷹隼般犀利的雙眼盯著白知景,“你有什么可撐不下去的,你就他媽的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上課去,誰能把你怎么樣?擱我上學那會兒,要是我像你似的,連這個都挺不過去,現在就壓根兒不會有你!”
“老爹,可我不是你,”白知景盯著面前盤子里的一顆紅燒獅子頭,低聲說道,“你那時候發誓要快點長大,發誓要拿第一名,發誓要做第一個考進警校的Omega,可我沒有你那么厲害,我也沒有你那么了不起的理想;我不說爭什么第一名,我不做最后一名就謝天謝地了;我也沒有小說里那種驚天動地的反叛精神,我好容易遇著一個鼓勵我相信我的老師,我就開心的不得了;我也不想長大,我就想要做個小屁孩,我就想和大寶、和飛飛永遠在一起,就像我們以前那樣......”
尚楚沒想到白知景會說這些話,不禁怔愣片刻。
白知景緩緩抬起頭,眼尾泛著些薄紅,睫毛微微濕潤。
“但這些都沒了,我尊重的老師沒了,我喜歡的朋友也走了,”白知景神情有些恍惚,“我晚上都睡不好覺了,我現在就想不靠吃藥也能睡個好覺,睜眼就能到天亮的那種......”
吃藥?這傻小子在吃什么藥?
尚楚和白艾澤對視一眼,兩個人皆是心頭一緊,皺眉問道:“景兒,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有點兒吧,”白知景用手背重重抹了抹眼角,拿起筷子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白飯,“別的也沒什么,就是挺想吐。”
第二天上午,白艾澤去一中給白知景辦了休學手續,開車帶兒子去了全首都最好的私人心理診療室。
這么長一段時間,他們一直沒有發現白知景的異樣,他本來是一個那么樂觀的孩子,給他一根冰棍兒他就能開心一整天的那種。
但現在,傻孩子好像鉆進了一個牛角尖里,他在白天表現得沒有任何異樣,還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乃至于就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沒有發現,他在多少個黑夜里都睜著眼,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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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白知景的問題不大,遠遠不到精神障礙的程度,但他還是在白艾澤的要求下,定期來診療室接受治療。
白知景不排斥心理醫生,在他看來看病就是坐下來聽聽音樂聊聊天,加上心理醫生溫溫柔柔的,說話聲音也好聽,他反而還挺喜歡來這兒的。
又這么過了小半個月,爺半夜突發呼吸衰竭,進了一趟手術室,險些出不來。
醫生遞過來病危通知書,問誰是家屬,趕快來簽個字。
“我是。”應許沉聲說道。
比起蜷縮在木凳上六神無主的應英姿,應許顯得非常鎮靜,甚至還可以沉著地囑咐醫生爺對哪些藥物過敏。
醫生似乎也沒有見過生死面前如此理智的家屬,有些詫異地看了應許一眼。
白知景差點兒也被應許這副波瀾不驚的外表騙了。
他快速瀏覽了一遍通知書,揭開筆帽,在簽名處寫下了“應”字的第一筆,一個點卻遲遲落不下去。
白知景這才發現,應許握筆的手正在微微顫抖,指尖用力按著筆桿,泛出了駭人的青白色。
他怔愣片刻,恍然發現原來應許也有這么脆弱的時候......
爺住院以來,應許甚至沒有顯露出任何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他連故作堅強的瞬間都沒有過,就好像這件事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和太陽東升西落一樣,是自然規律運轉下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好像早就做好了這一切準備,無論結果是好的或是壞的,他都可以坦然接受。
直到看見應許手背上凸起青筋的這一刻,白知景才發現,應許也有著一副和他一樣的血肉之軀,應許才不是什么刀槍不入的鋼鐵巨人。
“還簽嗎?”醫生問道,他以為眼前這個面色冷靜卻遲遲不肯下筆的年輕人估計是要放棄手術室里危重的老人了。
白知景深吸了一口氣:“簽的,我們簽。”
他走到應許身邊,牽起應許的手腕,帶著應許在那張冷冰冰的通知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應許寫得一手好字,筆鋒一貫蒼勁,這一次他卻連自己的名字也寫得歪歪扭扭。
在亮著紅燈的手術室門口守了大半夜,那盞提示“手術中”的紅燈終于滅了,兩名醫生推門走了出來。
白知景一顆心臟吊到了喉嚨口,生怕聽到電視劇里常出現的那句話——“抱歉,我們盡力了。”
“手術很順利,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應許顯然松了一口氣,白知景牽著應許的手,低聲說:“沒事了,沒事,爺沒事的。”
就在這時,一直縮在角落的應英姿突然發出了一聲嚶嚀。
白知景和應許循聲看去,發現應英姿滿頭冷汗,捂著自己的肚子,神情壓抑且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