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這天晚上發生了很多事情。
井飛飛和井承永說他去市圖書館聽物理講座,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九點半就先走了。
他下了公交,慢騰騰地往小區走,想起剛剛知景和寶貝圍著一棵樹打鬧、李佛哥和應許哥在一邊笑的情景,忍不住心頭一暖,要是以后上了大學還能和知景寶貝在一起就好了,但知景和寶貝的成績不好,他們應該是考不到一處的......
想到這里,井飛飛吸了吸鼻子,一個念頭出現在他的腦海里——成績好又有什么用,他前十六年所有的第一名加起來,都比不過和知景、寶貝、應許哥、李佛認識的這八個月來得開心。
緊接著,井飛飛用力搖了搖頭,一種歉疚、懊惱的情緒涌上心頭,他怎么能有這種想法呢?他媽媽就是因為他太笨了、太沒出息了,所以才不要他和爸爸的,他對不起爸爸,都是他的錯,他比老家的豬還不如。只有他努力讀書,變得有出息,他媽媽才會回來看他的。
井飛飛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他覺得一定是眼鏡片被霧氣打濕了,于是摘下眼鏡用衣袖擦了擦,又用力眨了眨眼。
這什么霧氣這么厲害,把他的睫毛都給打濕了。
他把書包抱在胸前,垂頭喪氣地往前走,過了會兒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總覺得后面有人在跟著他......
井飛飛是個Alpha,不過是個膽子很小的Alpha,他瑟縮一下,連忙加快腳步,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后方響起——
“嗒嗒嗒......”
像是女人的高跟鞋聲音。
井飛飛更加確信后面有人,他不敢回頭看,小跑著進了小區,氣喘吁吁地和保安說:“方叔,有......有壞人!”
“哪兒呢!”保安操起電棍,探頭看了半響,“沒人啊?”
井飛飛硬著頭皮轉頭一看,小區外空蕩蕩的,只有路邊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在微風拂動下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音。
“疑神疑鬼,”保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回去,你爸已經回了,別讓他擔心。”
井飛飛“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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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了。”李佛垂下眼簾,手上拈著那串佛珠,“不早了。”
“等等!”宋寶貝攔下他,“我、我、我我我......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他抿了抿嘴唇,從李佛身上飄來熟悉的檀木香氣,他腦筋一軸,不知怎么脫口而出:“你家里邊是不是燒香不然怎么你身上總有這種香火味兒?”
話音剛落,宋寶貝恨不能把自己舌頭給咬了,他這問的什么傻|逼問題!
李佛怔了兩秒,接著喉中溢出低沉的笑聲,剛才把他往這邊拽的時候氣勢挺足,這會兒就蔫巴了,真是小孩子。
“是,”李佛不急不徐地回答,“我身體不好,前幾年病急亂投醫,到北邊拜了個大師,要我潛心信佛,說不定能夠得到上蒼垂憐。”
“......哦,”宋寶貝撓了撓脖子,眼神左顧右盼。
“問完了?”李佛說,“那我先回去。”
“沒!”宋寶貝情急之下抓著他的手,他鼓足了勇氣,終于直視李佛,“剛才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李佛手指一頓,兩粒圓潤的佛珠碰撞,發出輕輕的“咔”一聲。
“你想坐摩天輪,想坐飛機,想出國讀書,想去這個世界上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宋寶貝深深呼了一口氣,“那你想談戀愛嗎?”
這次眼神閃爍的人變成了李佛。
憋了許久的話終于說出了口,宋寶貝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輕快感:“那你想不想和我談戀愛呢?就像應許哥和景兒那樣,我也想要每天都看見你,接你上課下課,你彈古箏的時候我在旁邊聽,你比賽的時候我給你鼓掌,你想去哪里我都愿意陪你,等你能坐飛機了,我們就一起出國讀書。不過我兩個爸爸是公檢法的,我出國可能要辦很多手續,我......”
李佛的心跳的飛快,他差點以為自己又要進醫院了,但這種感覺和發病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他本能地想躲,卻又下意識地留戀宋寶貝看向他的眼神。
“我......”李佛微微偏過頭,“我身體不好,我很有可能......”
李佛的聲音干澀的可怕:“很有可能哪天就死了。”
一貫遲鈍的宋寶貝這時候卻變得異常敏銳,李佛只是說自己身體不好,并沒有說不喜歡他,他欣喜地抓住李佛的手:“我不怕,我根本都不怕,我知道你生病了,我也......我也......”
宋寶貝說著說著就亂了,李佛緊緊攥著那串佛珠,避開宋寶貝的眼睛:“我回去了。”
“我也有個疤!”
宋寶貝喊了一聲,雙手拉開運動外套拉鏈,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外套里什么也沒有穿。
李佛瞳孔猛地一震,宋寶貝裸露的胸膛上有一個逼真的紋身,是沉郁的黑藍色,從鎖骨下方偏左的位置開始,穿過心臟的位置,落點在肋骨下。
“你怎么......”李佛呼吸一滯,片刻后抬手捂住了雙眼,“這么傻。”
宋寶貝咧嘴一笑:“我現在也有一道疤了,景兒說它很丑,不過我知道你不會嫌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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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天老爺嫌不嫌棄,”白知景愿望太多了,一盞燈寫不下,一連串放了三個上天,“我寫了這么多,萬一他不給我實現可咋辦啊?”
應許把白知景的手揣自己口袋里,一只手推著自行車,另一只手牽著人,慢悠悠地往前走:“你也知道你寫的多啊?”
白知景瞥了應許一眼,挺哀怨地說:“可我寫的都是重要愿望,已經精挑細選過了。”
應許嗤了一下,臊他說:“希望大布丁冰棍永遠不倒閉也是重要愿望?”
“那怎么不是呢,”白知景一點兒也沒不好意思,“大布丁這么好吃,我能吃一輩子!”
剛才白知景寫愿望的時候,應許瞄了幾眼,他那狗爬字寫得都是些七零八碎的東西,什么“北大降200分錄取相聲特長生”、“香菜從地球上滅絕”、“蚊子不吸B型血”之類的,就是沒點兒正經愿望。
“景兒,”應許捏了捏白知景的手指頭,“你寫了那么多愿望,有沒有......”
他咳了兩聲,有點兒沒好意思問,又捏了下白知景的指尖,希望白知景能心領神會。
“你捏我手干嘛呀,”白知景既沒有心領也沒有神會,“嘶”一聲從應許兜里抽出手,“給我捏疼了都!”
“......”應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問你正經事呢。”
“那你倒是問啊,”白知景嬉皮笑臉的,抬手一指前邊一個小攤,“有捏面人的,我看看有沒有孫悟空!”
他三兩步就蹦跶過去了,彎著腰看小攤販捏面人,驚嘆道:“叔,你這手可真巧!”
應許支著自行車等在一邊,抬頭看著天,在想白知景的那么多個愿望里面,有沒有哪怕一個是和他有關的呢?
過了一會兒,白知景舉著個美猴王面人跑過來,獻寶似的給應許展示:“栩栩如生!真是栩栩如生啊!就和真的似的,太栩栩如生了!”
應許樂了:“你就不能換個成語?光逮著‘栩栩如生’一只羊薅毛了是吧?”
“那怎么了呢,”白知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寫議論文還總用司馬遷寫《史記》呢,一個司馬遷夠我用一整個高中了。”
“文盲還挺理直氣壯,”應許沒好氣地說,“你和司馬遷什么深仇大恨吶?”
“話也不能這么說,”白知景美滋滋地舉著面人,跟在應許身邊一跳一跳的,“我有時候也會換換,大考用司馬遷,小考用海倫凱勒,再搭配上蘇武和居里夫人,齊活了!”
他把寫議論文說得和做菜似的,應許逗他說:“加不加醬油啊?”
白知景聽出應許在臊他了,沖著應許一通亂捶。
倆人牽著手逗著嘴,在壩下溜達了一圈,白知景該回家了,應許也該去夜市開攤了。
“走了,”白知景揮手,“我打車。”
“到家和我說一聲,”應許抬了抬下巴,“去吧。”
白知景倒是一點兒也不留戀,舉著個美猴王轉身就走,應許抿了抿嘴唇,想問的問題還是沒有問出來。
沒曾想白知景走出去沒多久就掉頭了,邁著步子跑到應許身邊,臉蛋紅撲撲的。
“我剛才和老天爺說了,我最重要的愿望就是,”白知景一只手勾著應許脖子,踮腳湊到他耳朵邊,“我永遠對應許好,應許也永遠對我好。”
應許一怔,握著車把手的五指漸漸收緊——
“我有好多好多愿望,這個排第一。”白知景帶著笑意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里,“應小許,你出來擺地攤的事兒,我已經不生氣了,我要和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我不和你生氣,生氣多浪費時間啊,還不如打個啵。”
他說完好像還有點害羞,舉著那個威風凜凜的美猴王轉身跑了,敏捷的像一只小豹子。
應許在原地傻站了許久,又抬頭看著黑黢黢的夜空,露出一抹溫存的笑。
第二天上午,白知景在小區門口遇見了憨笑的宋寶貝,他覺著宋寶貝昨晚上是不是中了八百萬,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又憨又傻又快樂的癡呆氣息。
到了班里,他聽見學委和同桌討論,說上學期期末考二中調監控,抓了三個作弊的,教育局決定要重新查卷子。
白知景沒太當回事,趁著早讀課時間趴桌上補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