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景就要被應許氣死了。
他氣應許遇到事兒不告訴他,氣應許瞞著他秦國強三番四次來勒索,氣應許不好好愛惜身體,大冬天的還要半夜出來擺地攤......
最氣應許厚臉皮,仗著白知景喜歡他心疼他,知道錯了還不改!
“臭不要臉!”白知景哼了一聲,鏗鏘有力地給出了評價。
應許彈了彈他的額頭,給了他一個比較文雅的說法:“這叫恃寵而驕。”
白知景朝他比了一個中指:“就是臭不要臉!”
“好了小傻子,”應許攏了攏白知景毛茸茸的圍巾,遮住他大半張臉,“別著涼,再過半小時乖乖回家。”
白知景的臉本來就不大,被這么一遮,就剩一雙圓乎的大眼睛露在外頭,氣鼓鼓地盯著正給客人挑書的應許。
他穿著厚實的羽絨外套,兩只手窩進袖子里,坐小板凳上蜷著腿,看著就和個小圓團子似的。
這么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昨兒還又踹又砸的鬧事,今兒就乖乖巧巧當吉祥物了,隔壁燒烤攤老板覺著挺稀奇,一分鐘往應許這邊探了三回脖子,終于忍不住問:“小應,你可以啊你,哪兒弄來這么個小童工?”
“就是個小窩瓜,”應許回頭看了眼白知景,眼睛里笑意明顯,“放著喜慶。”
“你才倭瓜,”白知景老大不樂意地說,“你還倭寇呢!”
老板被逗樂了,招呼伙計接管爐子上的烤雞翅,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湊到白知景跟前,逗他說:“小孩兒,你和應許什么關系啊?昨天晚上陣仗那么大,我還以為你是什么幫派來收保護費呢!”
“幫派是有幫派,我有個野熊幫,在本地”白知景沒忘記給自己那寒磣的幫派做個宣傳,接著把罩著臉的圍巾拉到脖子上,認真地說,“不過我不收保護費,我來保護應許,夜市是很危險的,他是個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遇到壞人跑都跑不過。”
他話說得一本正經,表情也非常嚴肅,秀氣的眉毛微微聚攏,眉心擠出一個“川”的痕跡。
老板差點兒被他這鄭重其實的樣子唬住了,接著一陣風刮過,白知景冷得哆嗦一下,鼻尖冒出一點兒晶瑩的鼻涕——
“噗......哈哈哈哈哈哈......”老板沒忍住笑了出來,決定不告訴白知景前幾天應許把一伙鬧事的混混打趴下的事情。
“小應,你這寶貝疙瘩哪兒淘來的?”
應許剛做完一單生意,轉頭一看,發現白知景又把圍巾扯下去,沒好氣地說:“前頭路口撿來的!
“那不可能吧,這條街我熟啊,我二十年前就在這帶混了,”老板發出爽朗的笑聲,“也沒見哪兒有這么個寶貝窩瓜!”
白知景咕噥了兩聲,和應許說:“流鼻水了!
應許從兜里拿出手帕:“抬頭!
白知景想也不想地仰起下巴,應許很熟練地給白知景擤完鼻涕,又一點兒不嫌棄,把手帕隨意疊了兩疊,塞回口袋里。
“我不是撿來的,”白知景撅著嘴,不高興地往應許身上拍了一巴掌,“也不是窩瓜。”
應許抓住他的手掌,在白白凈凈的手背上拍了兩下:“你這爪子閑著就難受是吧?圍巾好好裹著怕憋死是吧?非得要著涼了就高興是吧?”
他邊說邊把白知景扯下來的圍巾重新包好,又在腦門后邊打了個結,揉了揉白知景的腦袋:“不許動了。”
老板看得目瞪口呆:“小應,你年紀輕輕的就有兒子啦?”
“不是,”應許無奈地搖搖頭,“這是我祖宗!
老板笑得直不起腰:“平時沒發現你這么幽默呢!”
應許來這兒擺攤也有半個多月了,他學歷高教養好,和誰都是客客氣氣禮禮貌貌的。但老板十幾歲就出來混社會了,見過的人比吃過的米飯都多,哪兒能看不出應許溫和外表下藏著冷淡疏離的內里。但這個小祖宗一來,應許就變得不一樣了。
原來的應許就好像是精致的冰雕,即使坐在小板凳上擺地攤,也渾然沒有一丁點人氣兒,他倒是不和誰刻意保持距離,然而一旦你試圖和他熱絡起來,就會被他身上清冷壓抑的氣息嚇跑。但今天的應許不一樣,他變得像個活生生的人了,每當看著白知景的時候,應許連每一根睫毛都是自然生動的。
“祖宗,”應許拍了拍白知景后腦勺,“能不能安生點兒?”
他說完就轉過身賣書去了,老板在一邊附和:“真讓人操心!”
白知景半張臉裹在毛圍巾里,挺費勁地扭了扭腦袋,特別認真地和老板說:“我也為應許操心的,我為他操心可比他為我操心多得多了,應許是最不懂事、不聽話的,他有時候很不成熟的,像個小孩子!
老板看了看正在給客人推薦高考教輔的應許,又看看板凳上縮成一團的小毛球白知景,點點頭說:“行,我裝作信了!
白知景見老板憋笑憋得嘴角都在抽搐,撇嘴說:“你都一把年紀了,還和應許一樣,忒不成熟!”
老板被他逗的笑出了淚花,擺手說:“等會兒和應許來隔壁,哥請你們吃烤翅!”
他才剛要走,白知景小聲喊住他:“哥,你等下!
“?”老板問,“咋啦?”
白知景雙手在棉襖兜里胡亂摸索著,然后掏出一疊方形的小紙片一樣的東西:“給你!
老板接過一看,是一疊暖貼。
“給你貼在肚子上,”白知景拍拍自己的肚子,“很保暖的,暖和了就不長凍瘡。”
“喲?”老板眉梢一挑,受寵若驚地說,“小祖宗還知道照顧人呢?”
“我照顧你,你能不能多多照顧應許啊?”白知景壓低聲音說,“我白天要上課的,不能待到太晚,你多多照應著,應許是個讀書人,他遇到找事的客人肯定要吃虧的。”
白知景說這話時還有些緊張和拘謹,他關于人情世故的認知非常有限,只記得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到一個地方擺攤開店,多少要和周圍其他店主打點打點關系,這叫“拜地頭”,應許肯定不懂這些,可不得他來張羅么?
他第一回做這類事兒,總覺得不自然,說著說著皺了皺鼻子:“我明天也會來的,再給你帶暖寶寶,我還有貼在額頭上就能提神的暖貼,暈暈涼涼的。”
老板笑著把那疊暖寶寶塞進口袋里,對應許喊了一嗓子:“小應,你可把你家這寶貝疙瘩看緊了,要是松點兒肯定被別人拐跑了!”
應許回過頭,眉毛輕輕一挑:“緊著呢,要是能變小點兒,我恨不能擱手心里捂著!
白知景沒聽懂,以為應許罵他長不高長不大呢,:“那可捂不住,我過完生日還能長高,說不定能長到一米八......”
老板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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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知景想每晚都來應許這兒陪他擺攤,應許不同意,小家伙白天上課,高中生作業又多,怎么能為了這些事情耽誤了功課。
白知景雖然不樂意,但也不是不知道輕重,再說了,他爸他爹也不會允許他天天晚上在夜市待到大半夜。
于是兩個人約法三章,白知景答應只在周五和周六晚上過來,不能因為應許的事情影響了學習;應許也同意每天晚上最遲凌晨一點就收攤,并且承諾等五月份拿到獎金就不干這個了。
最初來到夜市,在地上鋪開塑料布的時候,應許已經走投無路了,每個深夜收完攤騎著車回家,應許都察覺不到冷——他已經被凍麻木了。這段時間以來,夜晚于他而言意味著死氣,意味著深入骨髓的孤獨和掙扎。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從周一開始就數著日子,等著周五晚上白知景朝他蹦跶過來,他賣書的時候白知景會在一邊幫忙,收攤前白知景會去街口買一碗熱騰騰的羊雜湯,再捎一根他自己愛吃的草莓冰糖葫蘆,有時候實在嘴饞,就掀開糖葫蘆外邊的塑料布偷偷舔一口。
小家伙自作聰明,總以為應許沒發現他偷吃,實際上應許都知道。
他們在倉庫里接吻,白知景的舌頭沾著糖漿,應許不愛吃糖,但覺得草莓冰糖葫蘆的味道還不錯。
時間過得飛快,白知景的月考又有進步,數學成績又有提高;秦國強不知道是轉了性還是什么,近半個月都沒再騷擾過應許;應英姿在緊張地準備匯演,她這次的舞蹈站位很好,應許給她買了她夢寐以求的新舞鞋......
四月中旬,白知景終于脫掉了厚重的羽絨衣,應許的凍瘡也差不多消了。
谷雨那天,壩下辦了一場燈會,白知景拖著井飛飛、宋寶貝拽著李佛一道來湊熱鬧。
他們買了幾盞孔明燈,據說把愿望寫在上面就能讓天神看見。
井飛飛寫下一行雋麗的小字——我想見到媽媽,最后一筆剛落下,他神情有些黯淡,把這行字涂掉,重新寫道:
——我想成為哥德巴赫那樣偉大的數學家。
也許在他的心里,見到他的母親是比成為哥德巴赫更遙不可及、難以實現的妄想。
李佛的燈上什么也沒有寫,宋寶貝催他:“你趕緊寫!”
“不知道怎么寫,”李佛搖了搖頭,“算了。”
“你不是有挺多愿望嗎?”宋寶貝皺眉,“比如坐飛機啊,出國留學啊這些的!
李佛沉靜地看著手里那盞空白的燈罩,右手輕輕把玩著左手腕上的佛珠:“還是算了!
“為什么算了,”宋寶貝看著他,“你有這么多想做卻還沒做的事情,為什么算了?”
“我想做卻還沒做的事情太多了,”李佛笑了笑,看不出什么情緒,“寫不過來!
“那我幫你寫!彼螌氊悘乃掷锬眠^筆,問他,“想坐摩天輪嗎?”
李佛怔愣片刻,沒有想到宋寶貝真的要替他寫下愿望:“......嗯!
宋寶貝:“想坐飛機?”
李佛:“想!
宋寶貝又問:“想出國去讀書嗎?”
李佛輕嘆一口氣:“想!
宋寶貝一連串問了十幾個問題,李佛逐一回答,他看著宋寶貝的側臉,恍惚中心臟“咯”的一下,像是打開了某個一直被他強行忽略的開關。
宋寶貝抿了抿嘴唇:“想談戀愛嗎?”
李佛瞳孔一縮,嘴唇顫動了一下,什么音節也沒有發出來。
宋寶貝抬頭看著李佛:“想嗎?”
李佛沒有說話,察覺到自己這顆半死不活的心臟突然飛快地跳動起來,甚至讓他有些慌張。
于是宋寶貝笑了,笑得又張揚又肆意:“我前兩個月去紋了個身,一直沒好意思給你看,你想不想看看?”
李佛下意識摘下了手腕上那串佛珠,就好像摘掉了某個一直套住他的枷鎖。
宋寶貝牽住李佛的手,把他拉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白知景和應許沒有發現另外兩人悄聲離開了,白知景叼著筆頭發愁,琢磨了半天也沒動筆,應許笑話他說:“愣著干嘛?”
“我愿望太多了,怎么寫啊?”白知景耷拉著唇角說,“給我十盞燈都寫不完......”
“貪心。”應許拿筆帽敲了敲他的腦袋。
“你寫了什么,”白知景探過身子,“給我參考參考唄!”
應許的燈上只有四個字。
——知景,知景。
“我?”白知景指著自己鼻子,“你寫我名字干嘛?還寫兩遍,什么意思?”
應許笑了笑,顯然不打算回答。
“說說說說,”白知景不依不撓地問,“你說說!”
“自己想!睉S點了點他的額頭。
“切——”白知景哂了一聲,悶悶不樂地扭過頭,繼續琢磨自己的愿望,嘴里小聲咕噥著,“不說算了,我自個兒寫,寫他個百八十字......”
應許垂眸淡淡一笑,他的愿望很簡單。
第一個愿望,祈求神明讓他有幸擁有知景;
第二個愿望,祈求神明讓知景永遠是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