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訓練結束,白知景又往應許那兒蹦跶,還沒見著人影呢,聲兒先傳進棚子里:“應小許,有水沒!”
應許那幾個同學和他都混熟了,見了白知景就樂,調侃說:“應許,你弟又來蹭風扇,你管不管啊!”
白知景和條小哈巴狗似的,抱著大電扇不撒手,哼唧說:“你們大學生可真能挑撥離間,應許才不聽你們的!”
體校有個Alpha打軍體拳崴腳了,好像還有點兒嚴重,已經叫醫院的車過來了,應許正在后邊的小棚子里給他做緊急處理。
白知景吹了會兒風,身上涼快些了,想著到后面看應許兩眼,悄悄摸摸的,不出聲,不打擾應許工作。
他掀起簾子,探進去半個腦袋,有股子濃濃的藥油味道,應許背對著他蹲著,地上平躺著一個男生,表情痛苦。
“怎么樣?”
邊上傳來另一道聲音,白知景歪頭一看,是關之衡。
“不確定有沒有傷到骨頭,得去醫院拍個片。”
應許說完,抬起手想要擦額頭上的汗,但他現在手不太干凈,只好費勁地用小臂去擦汗。
“別動,小心臟眼。”關之衡見狀,抽了兩張紙巾走上來,“抬下頭,我幫你擦。”
應許說:“師兄,我自己來。”
“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和我見什么外。”關之衡笑了笑,又補了一句,“工作時間,公事公辦。”
關之衡俯身給應許擦汗,白知景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心急如焚,張嘴想喊應許的名字,又看見應許汗濕的后背,還是沒有發出聲音,安靜地退了出去。
他也有紙巾,他也能給應許擦汗。
白知景在簾子外邊徘徊了一會兒,伸手進褲兜里摸了摸,摸到一團紙,早晨出門時帶的。
他把那團紙巾取出來,在口袋里塞了一上午,皺巴巴的,還被汗浸得有點兒濕潤。
算了,還是不要給應許添亂了。
白知景對著那團紙巾發了兩秒愣,沒驚動任何人,悄悄地離開了。
回到醫療隊的大棚里,其他人難得見到小孩兒心不在焉的樣子,一時間還覺得挺稀奇。
應許有個關系不錯的同學叫方肆,問白知景說:“沒找著應許啊?走,你肆哥帶你去。”
“別別別,”白知景趕緊拉住他,認真地說,“找見了,應許在干活呢,我們不要打擾他,萬一他出錯了怎么辦,現在醫鬧可是很可怕的,有些病人和家屬不講理得很,身上都有刀子呢!”
“你個小高中生還教育起我來了?”方肆樂不可支,逗白知景說,“小知景,你別給應許做弟弟了,給我做弟弟唄,那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笑口常開,我心情好了看病態度就好了,醫鬧概率大大減少啊!”
白知景還真低頭思索了幾秒,接著嘆了一口氣,樣子挺惆悵,指了指自己鼻子:“可我只有一個,醫生有幾萬幾十萬個,我讓應許笑口常開就夠累了,顧不上別人,你再找個弟弟吧。”
“我哪兒找弟弟去?”方肆問。
“喏,”白知景沖外邊操場抬了抬下巴,“那么多人呢,你招聘一個,我這么好的比較難找,你得將就將就了。”
方肆差點兒把眼淚都笑出來,兩只手掐著白知景臉蛋:“你咋這么可樂呢!”
救護車姍姍來遲,把受傷那人接走了,應許這才回到大棚里,白知景被掐的淚眼汪汪,趕忙躲到應許身后,告狀說:“方肆哥真是不懂事,咋還打高中生呢!”
“哦?”應許眉毛一挑,邊脫下白大褂邊問方肆,“你怎么欺負人小高中生了?”
“我可沒有啊!我疼他還來不及,”方肆攤手,“我剛還說呢,你要不把這弟弟讓給我得了。”
“那不行,”應許把大褂往椅背上隨手一拋,懶洋洋地說,“我的。”
白知景這下子開心滿意了,拽著應許說:“我等你吃飯呢!”
“你同桌呢,”應許問,“今天不和他一道了?”
“我讓大寶帶他去了,”白知景樂樂呵呵的,小聲說,“你今天給我多拿兩盒菠蘿唄,我想分給大寶和飛飛!”
“等我吃飯就是盯上有水果了是吧?”應許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把你能的!”
“吃飯嗎?”關之衡也進了棚子,見到白知景有些詫異,隨即又微笑起來,“知景也來了,吃過午飯了嗎?”
白知景松開應許,面對關之衡總有些不自然的拘謹,搖頭說:“還沒有,我等應許一起。”
“那你和我們一起吧,”關之衡也脫下白大褂,“我們醫療餐比你們學生餐豐盛。”
白知景抬頭看了看應許,應許揉了揉他的腦袋,征詢道:“嗯?”
其實白知景不太情愿和關之衡一起吃飯,也說不上來是為什么,心里邊就是覺得挺別扭的,但人家都大大方方邀請了,自己要是再扭捏,那不是也讓應許難做嘛。
“成,”白知景點頭,笑嘻嘻地說,“那我就跟著蹭飯了。”
一餐飯吃的沒什么滋味,關之衡是實踐隊長,前兩天都在別的基地跟組,飯桌上一直在問應許這邊的情況。
他們在談正事,白知景也插不上什么話,光顧著埋頭啃雞腿了。
應許給他夾了一筷子大白菜,白知景下意識皺了皺眉:“難吃。”
“不許挑食。”應許拿筷頭敲了他一下。
關之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師弟,你和知景也沒差幾歲,總這么管著他,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爸爸和兒子呢。”
其余人也哄堂大笑,白知景耳根子燙乎乎的,只覺得臊得慌,夾了一片白菜送進嘴里。
旁人怎么都覺得他是不懂事的小孩兒呢?可他分明已經長大了,他學著對應許好,他也可以給應許擦汗,他早就不是那個要應許滿胡同追著喂飯的小毛孩了。
“他也常管著我,”應許淡淡道,“人小鬼大,主意多得很。”
白知景心頭一跳,轉頭看了應許一眼。
應許的手在餐桌底下輕輕拍了拍他的大腿,白知景一下子就有底氣了,抬頭說:“我也經常照顧應許的,他可不讓我省心了。”
“就你話多。”應許勾起唇角。
關之衡敏銳地捕捉到應許的這個表情,手里的兩根筷子撞在一起,發出“啪嗒”一聲響。
-
吃過午飯,應許給白知景拿來兩個大塑料袋。
白知景打開一看,兩大袋子都是零食,他驚喜地說:“有風火輪!”
“知道你饞嘴,”應許笑著搖了搖頭,“和舍友分著吃。”
“行,”白知景寶貝似的把袋子摟在懷里,“這么多也吃不完啊,軍訓也就剩兩天了。”
“誰說都給你的,”應許沒好氣地說,“另一袋給英姿。”
“啊?”白知景不樂意地撅著嘴,順便告狀說,“那你自己給吧,她昨天又掐我了,賊疼!我都沒告訴你,我這性格就是隱忍,報喜不報憂,不想讓你擔心。”
小家伙說壞話還沒忘了夸自己一嘴,應許被他這樣兒逗樂了,掏了個奶片塞他嘴里:“獎勵你報喜不報憂,夠不夠?”
白知景嘬出一嘴奶味兒:“我幫忙也行,但你是她哥,你干嘛不自己給她。”
“我沒什么機會見到她,”應許笑笑說,“學生宿舍區我不好進去。”
這理由聽著還挺正當,白知景答應了,又蹲地上翻弄起兩個大塑料袋。
“干嘛呢?”應許腳尖踢了踢他屁股。
“我得對一對啊,”白知景說,“看看你偏心不偏心,有沒多給她點兒。”
應許簡直哭笑不得,白知景清點完兩袋子零食,從其中一個袋子里取出一個小東西:“好啊應小許,你果然偏心了,被我抓個正著!”
“你好好看看是什么。”應許沒好氣地說,“你要我也給你買一袋。”
白知景仔細一瞅,原來是一袋頭繩。
昨天應英姿帶著個低血糖的同學過來,應許注意到妹妹的馬尾辮垮垮的,不知道是不是皮筋松了,昨晚經過小店就買了一袋頭繩。
白知景悻悻地撓了撓鼻子:“那我走了啊。”
他抱著兩大袋子蹦蹦跳跳地走了,應許看著白知景的背影,直到小家伙拐了個彎,徹底看不見了,這才轉身回了休息室。
方肆吹了聲口哨,上來勾著他肩膀說:“學生宿舍區不是隨便進嗎?有什么不好進的?”
應許笑笑:“懶得跑腿。”
方肆顯然不相信這個理由,玩笑說:“還說你沒偏心,昨兒你妹過來,你倆說話那氣氛,一個問一個答,就和上司下屬似的;弟弟來你就不這樣,每回小知景一出現,我瞅你就活潑多了。”
他和應許從初中就認識,高中三年都在一個班,又一起考上了醫科大,同一個專業同一個班。按理說這么七八年的交情下來,怎么樣也都親近了吧,但方肆總是覺得和應許之間隔著一堵墻。
倒不是說應許待人接物有什么問題,從初一到大二,不管是誰說到應許都贊不絕口,應許相貌成績都是拔尖的,個性溫和儒雅,崇拜者眾多。但要是問起應許喜歡吃什么,喜歡什么顏色,有什么愛好,恐怕沒有人能說得上來。
這個年紀大多魯莽沖動、愛憎分明,應許卻像沒有喜惡似的,從來不見他有大的情緒波動。方肆一直以為應許是少年老成,由于特殊的家庭環境,讓他比同齡人更顯得成熟而已。直到這段時間認識了白知景,方肆才恍然發現原來他從沒有真的認識應許,應許也會說一些幼稚的玩笑話,也會被逗得開懷大笑,也會因為被捉弄而惱怒,也會有二十歲大男孩的那一面。
“怎么回事啊,”方肆撞了撞應許肩膀,調侃說,“你說說你是不是更愛護小景?”
應許垂眸,輕輕搖了搖頭:“怎么可能。”
英姿是他的親妹妹,是他從襁褓里一手帶大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愛護英姿。
“那你對他倆態度還不一樣,”方肆說,“你說說你,是不是在親妹面前故意擺大哥架子呢。”
“他們不一樣。”應許坐到躺椅上,輕輕閉上了眼。
都說長兄如父,他們家沒有父親,從某種角度上看,應許就是應英姿的父親。
別人都知道應許沉穩有擔當,都忘記了應許其實只比應英姿大四歲而已,沒人知道應許有多慌張和壓抑,他逼迫自己快點長大,逼迫自己扮演好一家之主的角色。其實他不會這些,他沒有關于父親的記憶,所以他不懂要怎么才能做好“父親”這個角色,他只知道該賺錢,給爺治病、讓英姿上學、讓全家人吃飽穿暖是最重要的事。
每當面對應英姿,他總能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總是不斷提醒自己他是長輩、是大人,他必須要有威嚴,要給妹妹樹立榜樣。
久而久之,連應許也忘記了他只比英姿大四歲這個事實,也漸漸不知道該怎么去和妹妹相處。
但白知景是不一樣的,他被一層濃霧緊緊包圍的時候,是景兒撕開了一道口子,給他送來了一口新鮮空氣。
如果說爺和英姿是他活下去的理由,那么是白知景讓他知道,他也要為了他自己好好生活。
方肆見他合眼不愿多說,無奈地呼出一口氣:“你啊,你就是想得多......”
-
“你別多想啊,”白知景瞪著眼,把塑料袋子遞給應英姿,“是應許叫我給你的,我可沒關心你。”
女生Omega寢室樓下,應英姿接過袋子,難得沒有和白知景斗嘴。
“你說話小點兒聲,”應英姿說,“都睡著午覺呢。”
和平突如其來,白知景還挺不習慣,警惕地問:“你又打什么小算盤呢?”
二樓走廊上,小惠和若若幾個女生貓著腰偷看白知景,應英姿都知道。
“謝謝啊,”應英姿忽然朝白知景走近一步,小聲說,“我哥怎么不自己來?怎么給你了?”
“那個......”白知景想了想,“他太忙了,好多人中暑了排隊等著他醫呢,抽不開身。”
“哦,”應英姿點頭,從塑料袋里拿出一罐飲料,“你幫我開開,我打不開。”
“......你發病啦?”白知景一臉疑惑,“平時力氣不挺大的么?”
他嘴上這么嘀咕著,還是接過飲料,擰開瓶蓋遞上去:“行了沒?沒事兒我走了,真嚇人。”
應英姿靦腆地笑笑,陡然拔高音量:“行,那你沒事就別過來找我了。”
白知景一個哆嗦,心說他吃飽了撐的啊沒事兒來找應英姿,那不相當于找揍么?
應英姿今兒實在挺反常,白知景見她笑瞇瞇的樣兒就知道準沒好事,立即拔腿跑了。
回去路上經過教職工宿舍,二樓站著個人,掐著一串佛珠轉。
白知景一瞧,那不是他單方面認下的好兄弟小白臉嗎,于是站樓下吹了聲口哨,搖手說:“哥們兒!”
連續兩天誦經被打擾,李佛睜開眼,眉頭微微蹙起。
“還記得我嗎?”白知景特熱情,手舞足蹈說,“咱們咖啡店里見過,你和林大力一起那回,我呀!就是想揍你那個!”
李佛還是頭回見到這么打招呼的,他沒理會白知景,把佛珠套回手腕上。
恰好吹來一陣風,李佛穿著一件非常輕薄的棉麻上衣,被風一吹貼在身上,白知景隱約看見他胸前有道什么東西。
李佛轉身打算進屋,衣擺勾住了廊邊一顆突起的釘子,衣領冷不防被一扯——
白知景看清楚了,他鎖骨往下的位置有一道猙獰的肉疤,沿著胸膛一路往下蔓延,看不清楚有多長。
“我去!”白知景嘖嘖贊嘆,“社會大哥啊這是......”
李佛皺著眉,立即把衣領向上提,冷哼一聲離開了。
“那傷疤,”白知景給應許轉述,比劃說,“就從這兒開始,賊嚇人!”
“看清楚了嗎就瞎說。”應許以為他又在夸張了。
“怎么沒看清楚啊!就心口那地兒!”白知景一拍大腿,“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了,你看他文文弱弱一小白臉,沒想到這么社會,我可不能讓大寶找他麻煩,不然他拿刀砍我們咋辦!不過也是奇怪,你說他惹了什么人啊,能在這位置落個這么大的疤,還是豎著的,被西瓜刀砍了吧?”
“不像刀疤。”
應許聽他這么描述,總覺得有些怪異,倒像是開胸手術留下的疤痕。
白知景好奇了,湊上來問:“那是啥啊?他不會是外星人吧?蜥蜴人入侵了?成了個拉古箏的小白臉?”
“想什么呢,”應許往他腦袋上糊了一巴掌,“沒什么,我沒看見具體的,也不能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