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來辦公室!”語文老師一聲怒吼。
白知景不太服氣地撇了撇嘴,慢騰騰地走到門口,見宋寶貝沒跟上來,于是回頭朝他招了招手:“來啊!”
“嘖!”宋寶貝縮在桌子底下,擠眉弄眼地說,“老師沒叫我去!”
“老師!”白知景喊了一聲,“宋寶貝說他也翹課了,他和我是兄弟,要罰就一起罰!”
“操!”宋寶貝冒出個腦袋,急吼吼地辯解,“我沒......”
“你沒什么沒!”語文老師拍了下桌子,經(jīng)白知景這么一提醒,這才想起來底下還有個宋寶貝,“你也一起滾過來!”
白知景樂了:“公正不阿,您就是當代包青天!”
“少給我貧嘴!”語文老師哼了一聲,“趕緊給我過來!”
“老師,”宋寶貝還想掙扎掙扎,“不是說咱二十一世紀不興連坐那一套嗎?”
“你翹課沒翹課?”語文老師問。
宋寶貝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那不就得了,”語文老師一拍手掌,“我沒冤枉你吧?”
“沒沒沒,”白知景搶著回答,“不冤枉,真不冤枉!太英明了!”
宋寶貝氣得天靈蓋差點兒冒出煙來。
“景兒,你咋這樣呢!”去辦公室的路上,宋寶貝一路朝白知景抱怨,“你咋能出賣我呢!”
“你還好意思說!”白知景瞟了他一眼,有點兒委屈地說,“我都要去辦公室受罰了,你竟然不主動和我一起,還是不是兄弟了?你記不記得咱當時成立野熊幫的時候怎么說的?”
宋寶貝老大不樂意地撅著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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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他們倆剛升上五年級,老姜胡同小三只破裂不久,應(yīng)許家也剛出事,當時白知景立志要搞個野熊幫,宋寶貝和他一拍即合,倆人到新華書店找了本黃歷翻,打算看個好日子,卻發(fā)現(xiàn)里頭根本沒有“宜成立幫派”這么個說法,宋寶貝哀嚎說怎么連老天爺都不支持他們。
白知景也挺愁,轉(zhuǎn)眼瞅見黃歷里邊有“宜婚嫁”的日子,于是拍板說就這個吧!
宋寶貝說咱倆這是要當惡棍,又不是要成親,這不合適吧?
“也差不多,”白知景一本正經(jīng)地給他解釋,“我爹和我爸結(jié)婚了,結(jié)了婚就生了我,我爹又成天揍我,所以結(jié)婚就是干架。咱搞幫派是為了什么?干架啊!結(jié)婚是干架,做幫派是干架,這不是一個樣嘛!”
宋寶貝琢磨了兩秒覺得有點道理,點頭說:“景兒,你咋這么智慧呢!”
于是兩個五年級的小屁孩挑了個黃道吉日,拿了兩個酒杯,裝了兩杯七喜,跪在院子里那棵榕樹底下,發(fā)誓說往后就得同生死共患難了——誓詞還是白知景從武俠小說上邊抄下來的,說到一半還忘詞了,前前后后說了四遍都沒說順溜。
應(yīng)許那會兒正上初三,被他們找來做見證人,站樹干邊上笑得差點兒沒站穩(wěn),最后要不是應(yīng)許幫白知景把誓詞念了,野熊幫成立儀式估摸得折騰到第二天早上。
最后一個程序是咬破手指往七喜里滴血,白知景眼神堅定,宋寶貝神情嚴肅,倆人對視一眼,同時把食指塞進嘴里,裝模作樣十秒后又同時把手指頭拿了出來。
最后是白知景從鉛筆盒里翻出了根紅筆,在指尖涂了一個紅圈,倆人把手指頭那么一碰,七喜那么一喝,野熊幫這事兒就算成了。
“景兒,”宋寶貝盯著地上那杯七喜,饞的咽了口唾沫,“現(xiàn)在能喝了不?”
“能,”白知景說,“大寶,這汽水就是咱們同甘共苦的見證,以后有我一口喝的,就有你一口喝的。”
“景兒,你可真好,”宋寶貝感動得淚眼汪汪,一口喝光杯子里的七喜,打了個汽水味的嗝兒,堅定地說,“以后我們有苦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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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苦一起吃,”白知景哼唧了一聲,“是不是你說的?”
“是倒是,”宋寶貝一臉不情愿,“可你也不能出賣我啊,你今天的行為就是背叛!”
“那還是你先背叛我的,咱一人一次,剛好扯平了。”白知景說。
“我什么時候就背叛你了!”宋寶貝脖子一伸,“你可真能胡扯!你咋不去海底撈扯面呢!”
白知景氣得一瞪眼:“你還不認了是吧?就質(zhì)檢考那回,你說說你是不是叛徒!”
宋寶貝又心虛了,嘀咕說:“不就少考個五分嗎......”
質(zhì)檢考后要根據(jù)名次重新排班,一個年段一共十八個班級,兩個人成績差不多,都是中中偏下,說好了要把分數(shù)控制在450,一塊兒分到一個班,繼續(xù)叱詫風云,壯大野熊幫。
結(jié)果白知景正正好考了450,排在十二班最后一名,宋寶貝考了個445,在十三班第一名。
雖然倆人就隔著一堵墻,待遇卻截然不同,宋寶貝在十三班成了狀元,成天被表揚;白知景在十二班是吊車尾,成天被當負面典型。
“五分兒也不行!”白知景想起這事兒還來氣,“說好了要考450,多一分兒都不行。”
“你咋這么記仇呢,”宋寶貝癟嘴,“你這樣我都想和你絕交了。”
“絕交唄,”白知景扭過頭不看他,“誰稀罕!”
走到辦公室門口,語文老師回頭瞪了他倆一眼:“都嘀嘀咕咕什么!別動歪腦筋啊我警告你們,我現(xiàn)在就給你們家長打電話!你倆都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老師,”白知景說,“他吃他的,我吃我的,我們已經(jīng)決裂了,不一塊兒。”
“別想轉(zhuǎn)移話題!”語文老師拿課本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都安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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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里窗明幾凈,白知景站在墻邊,身旁還站著個宋寶貝,倆人一個腦袋朝左歪,一個腦袋朝右歪,誰也不搭理誰。
語文老師打開電腦,翻出學生檔案,找出白知景他老爹尚楚的電話,掏出手機撥了過去。
她每按一個數(shù)字鍵,手機就“嘀”一聲響,白知景小心臟就跟著“砰”跳一下。
一串號碼一共十一位數(shù),白知景心跳到第七下,實在受不住了,出聲提醒說:“老師,你這手機就不能靜音嗎?真鬧心。”
“老師,把聲音開到最大!”宋寶貝立即說,“鬧死他!”
語文老師抬頭瞪了他們一眼,白知景和宋寶貝立刻噤聲了。
尚楚上完一節(jié)刑偵理論課,剛出教室手機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喂?”語文老師開了免提,對著家長還是和聲細語的,“是尚教授嗎?”
“您好!”白知景趴到桌上扯著嗓子喊,“我們這里是10號線地鐵口,有套學區(qū)房您考慮一下嗎?地段很好,還能看海景兒,如果您家里有孩子要上學......”
按照他的觀察,他爹一接到陌生電話兩秒內(nèi)必定掛斷,他指不定能逃過一劫。
尚楚原本還不確定對面是不是騷擾來電,一聽這聲兒立刻就樂了:“我家不需要學區(qū)房,我家沒孩子。”
“怎么一點父愛都沒有呢,”白知景還覺得挺委屈,挎著臉說,“是我!我景兒!”
“景兒?我們家不愛看海景兒,”尚楚憋著笑,“你把景兒賣別人吧。”
“老師,”白知景抬眼看著語文老師,“你給我爹上上課吧,什么朱自清老先生寫的《背影》之類的,弄幾篇課文兒讓他拜讀拜讀,也跟人家學學什么叫父愛,我心寒了。”
語文老師被這對父子倆一通操作弄得頭昏,清了清嗓子,對電話那頭說:“尚教授您好,我是知景班主任苗苗,今天主要是想和您說說知景的學習情況。”
“苗老師啊,您好,”尚楚在電話那頭接茬,“如果要說翹課的事情就不用了,我已經(jīng)知道了,家里搟面杖都準備好了,手臂那么粗。”
語文老師臉色一變:“那什么......體罰也不好,咱們教育孩子還是要講究方式方法......”
“你聽聽人老師說的吧,”白知景雙手托著下巴,趴在辦公桌上幫腔,“方式方法懂不懂,要給我愛的教育。”
“你安靜點兒!”語文老師瞪了瞪白知景,又對電話那邊說,“除了翹課還有些別的事情。”
“什么?”尚楚問道,“你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倒也沒什么,”白知景嘿嘿一笑,“我沒背出來《荷塘月色》。”
尚楚在電話那邊“嘖”了一聲:“這都背不出來?你腦子里是刮臺風了還是發(fā)洪水了?”
“那你背一個唄,”白知景伸長脖子,湊到手機邊說,“給我展示展示聰明的腦袋瓜子是什么樣子。”
“......你給老子滾蛋!”尚楚笑罵了一句,“傻冒兒。”
“老師,我爹也不會,”白知景轉(zhuǎn)臉就告狀,“都說子不教父之過,你把他也叫來罰站吧!”
語文老師看白知景這嬉皮笑臉的樣子就來氣,沒想到都這關(guān)頭了他還一點都沒有反省的意思,于是一氣之下對著電話那邊的尚楚嚴厲地說:“尚教授,雖然我只是個假期補習班的老師,但我也要對學生負責。白知景他學習態(tài)度很不端正,上課不聽講,就愛和宋寶貝講小話做小動作,我知道他人是很機靈聰明的,但永遠這樣不學好怎么行,以后要誤入歧途的,您自己也是做老師的,應(yīng)該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了,”尚楚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漫不經(jīng)心,“景兒,苗老師說的是真的嗎?”
白知景想了想,講小話是有,做小動作也有,但不學好是沒有的,他和大寶也不是什么壞人啊,不想上課怎么就成了要誤入歧途呢?
“大部分是對的,”白知景很實事求是,“我沒不學好,又不是只有讀書上課才叫好,誰說這世上就這一條是正道兒呢?”
“苗老師,”尚楚沉靜地說,“他沒有不學好,也不會誤入歧途。”
“尚教授,我知道您和白警官是有點背景的,白知景以后應(yīng)該不用愁,但他不能一輩子靠著你們兩個爸爸吧?”語文老師口不擇言起來,“這次他能考上一中,沒有您和白警官的運作我是不相信的,憑他自己是不可能考上......”
“你瞎說!”白知景一直樂樂呵呵的,直到聽見這話才急了,“我是自己考上的,踩著線進去的,你怎么能胡說呢!你還為人師表呢你,我憑我自個兒上的一中,你又是憑的什么......”
“白知景,”尚楚在那頭出聲打斷,“連尊敬師長這么基本的禮貌你都忘了嗎?”
白知景這次是真委屈了,憤憤地吸了吸鼻子。
“苗老師,辛苦您幫我把電話給他,我有話和他說。”尚楚說。
“我才不和他說,我以后都不想和他說話了,”白知景很憋屈,覺著自個兒就是地里頭的一顆小白菜,沒爹疼又沒爹愛,“我生氣了都。”
他一邊說著不理自個兒老爹,一邊口是心非地從老師手里接過手機,對著電話那邊又強調(diào)了一遍:“你都不愛我了,我生氣了已經(jīng)。”
“你不成天嚷嚷著你要自由嗎?”尚楚笑著說,“自由去吧。”
“啊?”白知景沒反應(yīng)過來,“你是我爹嗎?你是尚楚嗎?”
“景兒,現(xiàn)在開始你不用上補習班了,”尚楚說,“我兒子靠自己隨便考考都能考上一中,還上什么補習班,沒必要。”
“靠自己”三個字特地加了重音。
白知景咧開嘴笑了:“爹,你好愛我,我也愛你!我也要給你寫篇《背影》!”
“得了吧,”尚楚笑出了聲,“你可別氣人朱自清老先生了,一會兒棺材板壓不住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