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援朝掛掉電話,不禁感嘆:到底是老趙家的人啊,關鍵時刻頂得住,靠得上!
從警方那里接回趙豐遺體的時候,耿援朝已經留足了空間,他的原話是:“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但死者的身份,還需要進一步確認,畢竟長得像的人太多了,遺體我們先收著,如果確實是我們市的人,一定給大家一個說法。”
目前沒有造成更為惡劣的影響,是不是青遠市的人,相對不那么重要。
負責處理案件的人聽到耿援朝的話,也是心知肚明,知道還有后話。
案情報告的死者姓名和籍貫,一直空著,直到耿援朝拎著青遠市土特產登門拜訪,空白的地方才填上一個與青遠市沒有半毛錢關系的人名。
至于遺體,青遠市駐京辦事處出于人道主義,代為火化,暫時保管,等待死者家屬前來認領。
趙義遠沒有等到父親趙林體檢的另一種結果,卻突然接到趙豐的死訊,瞬間覺得天旋地轉。
不論生前如何明爭暗斗,真正到了生離死別的時候,血脈維系的兄弟之情,依然會占據主要思緒。
趙義遠此刻,多么需要一個有力的肩膀,幫他撐起即將塌陷的世界。
可惜,趙林病重,趙豐橫死,唯一一個覺得可以交心的朋友,還躺在青遠市的病房里,昏迷不醒。
趙義遠此時才真正發現,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大至京城,小至青遠市,竟是孤身一人!
茫茫天地,晃晃宇宙,活著,是多么的孤獨,多么的可笑!
在死亡面前,任憑你有再多的錢,任憑你有再宏偉的計劃,統統不值一提!
趙義遠打電話告訴趙林,趙豐把自己作死了,現在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回到青遠市,回家好好睡一覺。
趙林也不知該如何勸趙義遠,只覺得自己正身處風口浪尖,眼前就是一個巨大的漩渦。
曾幾何時,趙林把自己看做時代的弄潮兒,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好不瀟灑。
如今,眼看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要拱手送人,趙林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造化弄人,從來都不與你商量。
真是應了那句古話,機關算盡,反害了卿卿性命。
“回去吧,回去找楊三郎好好聊聊,這個人,關鍵時刻,能救你的命。”
趙林忽然想起楊三郎說的“舍一保一”,在最近的事情全都沒有發生之前,一個年輕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如果說不是他提前預料到了什么,那就是,這個人的確是個不容小覷的厲害角色。
是啊,還有楊三郎,他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做朋友呢?
趙義遠掛掉電話,心里琢磨起楊三郎來。
楊三郎看起來什么都沒有,卻又好像什么都不缺,或者說,只要他想要,隨時都能擁有。
他活得太瀟灑了!
趙義遠從羨慕變成嫉妒,已經迫不及待要離開京城,回到自己適應已久的小縣城,哪怕最后一無所有,也無所謂。
人活著,就應該瀟灑一點嘛!
趙義遠并沒有告訴趙林,楊三郎現在重傷住院,他不想讓父親再費神其他事情。
現在的情形,病退是鐵定的結果,誰接班已經不重要了,趙義遠迫切的想通過楊三郎,知道自己父親,還有幾年壽命。
“以后可能坐不到你開的車了。”趙義遠在回青遠市的路上,對李凱說道。
“趙總,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您盡管批評我,心里不舒服,不行揍我幾下,我不太會說話,您別開除我,行么?”
李凱還不知道接連發生的變故,只是從趙義遠的表情里看出異樣,便習慣性地往自己身上攬錯。
“你誤會了,這次回去,我會徹底辭去所有職務。”趙義遠看著前方,安慰李凱:“你放心,如果你不想留在狗頭嶺,我會推薦你去更好的地方。”
“趙總,是發生什么事了么?”
李凱不再顧忌什么紀律,什么規矩,此刻,從趙義遠的語氣里,他已經完全聽出來,不是玩笑。
趙義遠放倒座椅,閉著眼睛,不再說話。
說什么?怎么說?
像李凱這種在礦上混生活的人,怎么交心?能交心么?
那些前一秒哥哥長,哥哥短,一轉身,在背后捅刀子,下死手的人和事,趙義遠見得太多了。
“趙哥,你放心,你對兄弟們義氣,不管你到哪,無論你做什么,弟弟我都認你這個哥哥!”
看吧,還沒回青遠市,還沒辭職呢,就已經改口了。
趙義遠在心里冷笑道:人就是這么現實!
不過,無所謂了!
回到青遠市境內,已經晚上十點多。
趙義遠忽然想起爺爺趙常海臨終前對自己說過,如果有一天,趙家面臨重大危機時,可以破例去找一個能夠破局的人。
進入市區,在一個十字路口,趙義遠下車,讓李凱先自己回去。
李凱也不再客氣,開車自顧離開。
趙義遠在寒風中獨自走了一段,終于攔到一輛出租車,一路開往大眾溫泉。
那里,有趙義遠想見的一位爺爺輩世外高人。
出事之前的趙家,可謂盛極一時,而真正進行全盤設計,并促成實現布局,離不開大眾溫泉的老板,于文柏。
趙常海曾經說過,沒有于文柏,就沒有今天的趙家江山。
以前流行混社會的時候,在青遠市坊間流傳這樣一句話:青遠市有三不敢惹,湯里文伯,山上刀客,陰間閻羅。
陰間閻羅,自不用解釋。
山上刀客,則是指那些混跡于礦區,靠拼刀子謀生,以為金礦主解決麻煩養活家小的人。
“湯里文伯”,就是大眾溫泉的老板于文柏,江湖人尊稱一聲“文伯”。
閻羅王之所以被排在后面,是因為,前面二個,能夠把人從陽間送到陰間,而閻羅王,只是管死了的人。
于文柏是前國軍正規軍出身,后來投誠八路,經歷了非常完整的抗戰過程,大大小小的戰役數不勝數,死在他手下的敵人更是無法計算。
一身戰功的于文柏,本可以平步青云,成為將軍,但是,他卻不喜歡當官。
不僅不喜歡當官,于文柏還動不動忤逆上級,違抗軍令,稍有立功,很快就惹怒頂頭上司,功過相抵。
所以,折騰到新中國成立,復員到地方支援建設,于文柏只是空有戰斗英雄的名號,落得個光榮退伍的收場。
外人看來,這都是于文柏咎由自取,卻不知道,其實,這個結局,正是于文柏一手策劃并親自實施的。
飛鷹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愛讀史書的于文柏固執地認為,這條古訓,放在任何時代,都好使。
同為從朝鮮戰場歸來的趙常海,身背戰功,受到地方的高規格接待,工作安排在縣公安局,直接擔任副局長。
相關部門詢問于文柏的安置意見,于文柏說道:“我喜歡泡湯,如果合適的話,我想在大眾溫泉謀個差使。”
要不是趙常海出面,當時的人事科,真的會把這個看上去讓人很不爽的于文柏安排去當搓澡工。
于文柏擔任國營企業大眾溫泉的負責人,捧著鐵飯碗,心滿意足。
對于于文柏來說,吃穿夠用,還能免費泡溫泉,有大把的時間看書,這種神仙般的日子,簡直不要太舒服。
趙常海后來當上公安局局長,曾想請老戰友于文柏出山,共謀大好前程。
于文柏婉拒了趙常海的邀請,笑道:“戰爭時期,為國捐軀,是匹夫的本分,和平時代,老老實實做百姓,就是最好的前程。”
“那你在戰場上的血性呢?”趙常海問道。
“打仗,只是我的愛好,或者說,殺人,就是我的一個興奮點而已,現在,我只想看看書,享受享受生活,你想好了自己到底要什么前程了么?”
“什么前程……?”趙常海喃喃自語,不知該如何回答。
“錢和權,你選一樣。”于文柏笑著說道。
“如果都想要呢?”
“自古人不全,你可要想好,錢和權都占著,未來的局面,你確定自己能夠掌控得了么?”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覺得,只要多加小心,應該沒有什么大問題。”
“世事難料,不過既然你堅持,我也愿意成全你,但你的先答應我三個條件。”
“什么條件?”
“第一條,無論將來如何發展,你和你的后人,只能當千年老二,你可愿意?”
“愿意。”
“第二條,無論你們將來多么成功,你和你的后人,絕不可以到青遠市以外的地方任職,你能接受?”
“接受。”
“第三條,除非趙家遭遇重大危機,你們趙家后人,才能直接來找我,你能做到?”
“能!”趙常海斬釘截鐵地說道。
“有此三條,你和后人若是違反其中任何一條,休怪我翻臉,你可要記住。”
“放心!到我死也不會和任何人說起關于你的信息。”
“那倒不必,你要是死在我前面,可以告訴你的后人,遇到重大危機的時候,來找我這個老不死的,說不定,可以幫上什么忙。”
趙義遠認為,現在,就是爺爺說的重大危機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