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凱開著車,載著趙義遠和楊三郎,接上孫曉偉,很快到達一家很不起眼的燒烤店。
燒烤店只有一個包間,外面一共擺著五張桌子,裝修簡單到極致,墻上貼的舊油紙畫,多處破損,斑駁陸離,露出粗砂抹的墻面。
水泥地油光锃亮,卻不是打的蠟,而是多年的油污,被人們的鞋底,拋了光。
足跡到不了的角落,落滿灰塵,墻角的蜘蛛網上,掛著幾只干枯的昆蟲,不知道風干了多久。
雖然破舊,燒烤店卻總是客滿,在這條街上,算是生意最火爆的了。
老板是個只在腦后剩下半圈稀疏白頭發的老頭兒,每年進入三伏天,不管有多少人想吃他家的燒烤,他都會去鄉下老家避暑,雷打不動。
老板雇了一對夫妻,男人是燒烤師傅,女人負責穿串和腌肉,到現在已經將近二十年。
夫妻二人,都有語言和聽力障礙,見誰都是笑臉相迎,無論你說什么,他倆都是笑著點頭,與老板相處得十分融洽,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爭執。
女人穿串和腌肉都嚴格按照老板定好的分量和配方,絕不會有任何改變,更不允許有人隨便動她預制好的肉串;男人根據老板規定的時間和工序,烤制客人點的食物,十幾年下來,經驗豐富,可謂信手拈來。
有這對夫妻在,燒烤店的食物品質,始終如一,不論刮風下雨,如果沒有提前跟老板預留,甚至連外面的散座,都要排隊。
楊三郎與趙義遠第一次喝酒,就是孫曉偉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周末,請老同學喝酒,趙義遠推薦了這家燒烤店。
那之后很長時間,燒烤店都是老友們聚會吹牛的必選。
楊三郎重新回到眾人的世界,到現在還是頭一次再來這家燒烤店。
老板還是那么不冷不熱,對趙義遠點點頭,便自顧忙去。
趙義遠和孫曉偉輕車熟路,一個去搬酒,一個去拿餐具,輕輕推開包間快要掉下來的木門,自己動手布置飯桌。
楊三郎看看燒烤店的環境,不由感慨,很多真正的美味,恰恰就藏在這種極不起眼的地方。
秘制烤翅,精制五花肉,烤花蛤,老醋花生,這是趙義遠必點的菜品。
啤酒搬了三箱,先喝著,喝高興了再看喝什么。
三個人推杯換盞,喝酒吃肉,很快就不再那么拘束,仿佛又回到之前懵懂的青澀時代,天南海北的吹牛扯皮。
隨著時間的推移,燒烤店漸漸客滿,三箱啤酒眼看見底,趙義遠嚷著要去唱歌,去嘶吼,去放縱。
楊三郎笑著說道:“都一把年紀了,還去那種地方,唱不動了。”
“啥年紀!還唱不動了!去,去唱你最拿手的!”孫曉偉稍微有點醉意,摟住楊三郎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哼起《便衣警察》主題曲《少年壯志不言愁》的旋律。
趙義遠在旁邊跟著打起拍子,堅持下一場去會所放歌。
這邊興致正濃,趙義遠的手機響。
趙義遠笑著接聽電話,表情瞬間凝固,面帶驚恐,看著楊三郎和孫曉偉,說不出話來。
孫曉偉急忙輕聲問:“有事?”
趙義遠掛掉手機,一面給李凱打電話,一面喃喃地說道:“袁保金死了,被人砍死了,腦袋被砍掉了……”
“啊?”孫曉偉驚訝得差點喊出聲來。
宣傳干部的身份,讓孫曉偉對青遠市的幾位知名人物非常敏感,他意識到這件事的影響,會非常負面。
趙義遠結完賬,便焦急地往門外走。
楊三郎和孫曉偉趕緊跟在后面,走出燒烤店,李凱已經把車停在門口。
“要不先把你送回去?”趙義遠問楊三郎。
“我也去吧,這種事,不在乎多一個人。”楊三郎說著,也坐進車里。
袁保金好色,在青遠市也是出名的,不同的是,他的出名,是尤好墻內紅杏,專挑那種有夫之婦下手。
在袁保金的一處住宅樓下,有個臨街小飯店是夫妻二人開的,老板娘膚白貌美,身材火辣,而且比較活潑,愛交朋友。
相熟的食客,老板娘都喜歡與人喝幾杯。
本來,這是夫妻經營小店,招徠食客的一個小技巧,但在袁保金眼里,就顯得不那么單純了。
袁保金第三次離婚之后,對過日子就徹底失去興趣,認為天天守著一個老娘們兒,不如天天玩別人家的老娘兒們。
起初,袁保金也很收規矩,隔三岔五的到小飯店,點二個菜,開一瓶上好的白酒,喝一半,剩下的半瓶寄存在柜臺。
慢慢的,老板娘對袁保金產生了比較特別的興趣,很好奇這樣一個獨身男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為什么只要他來吃飯,就肯定有人客氣地跟他打招呼。
熟識之后,老板娘也會心里癢癢,不管怎么說,這么大一個富翁在眼前晃,怎么都比自己肥圓的老公,更有吸引力。
時機成熟,袁保金便不再到小飯店吃飯喝酒,而是點菜,要人送到家里。
老板沒有時間送,老板娘送餐,理所當然。
但是,老板娘送餐回來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晚。
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猜到,二人在袁保金的家里,玩什么花活。
有錢往回拿,老板一開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畢竟經不住街坊四鄰的七嘴八舌。
廚子老板慢慢就變成帽子老板,人們背后指指點點,夫妻二人也沒少為這事吵架干仗。
老板娘自恃傍上了大款,烏鴉變鳳凰,身上的衣服首飾,換著花樣穿出來顯擺,甚至揚言要與老板離婚。
男子漢變成漢子難,晚上回家,躺在冰涼的床上,時間久了,心里的恨被無限放大,這轉眼已經過去三年。
老板說到底,還是愛著老板娘的,畢竟夫妻一場,白手起家,總想挽回點兒什么。
奈何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有家不回不說,從開始時講的離婚給一筆分手費,到現在分文沒要,還每天到店里充當老板娘,混吃混喝。
這天,男人積壓在心里的憤恨,終于到達爆發臨界點。
早上,老板娘照例下來拿油條豆漿的時候,男人先是認慫,連連賠不是,好言作哄,說是要請袁保金到店里,三個人坐下好好聊聊,實在不行,好聚好散嘛。
女人以為這塊木頭疙瘩終于開竅,歡喜不已,扔下二百元錢,要男人買些新鮮的食材,晚上下來。
男人這邊終于挨到傍晚,只接待一桌客人,找個借口,支走了服務員,在廚房磨菜刀,等袁保金和女人下來。
左等右等,等到七點多鐘,袁保金二人終于相攜進店,還很客氣地與老板打招呼。
老板笑著讓袁保金點菜,把老板娘叫到廚房幫忙。
為自己心愛的男人做菜,女人自然是十分高興,脫下貂皮大衣,便鉆進廚房,動手擇菜。
袁保金胡亂翻著菜單,也沒什么新奇,便自己去拎暖瓶,過來倒水喝。
拎著暖瓶剛回到桌子坐下,廚房里傳來夫妻二人的爭吵聲,難以入耳的咒罵一聲高過一聲。
那種客人放下筷子,好奇地看看廚房,又看看外面的袁保金,大概聽出了事情的緣由,便在一旁,小聲嘀咕起來。
袁保金臉上掛不住,起身對里面喊道:“別吵了,有事出來說吧。”
老板夫妻二人,從廚房里扭打著出來,女人嘴里罵著,雙手不停的抓撓男人的臉龐,男人右手薅住女人的衣領,左手背在身后,慌亂之中,誰也沒有注意。
袁保金見狀,也是礙于面子,也是心疼女人,上前要拉開二人。
袁保金的手剛挨到男人的胳膊,男人瞬間血貫瞳仁,怒發直立。
男人把女人猛地向外一推,讓出空間,右手順勢攥住袁保金的手腕,左手從身后一刀劈來。
可憐袁保金連留在人間的最后一口氣都沒呼吸完全,皮球大的腦袋從脖子上被齊刷刷切下,在地上咕嚕嚕亂滾。
鮮血噴到天花板上,吃飯的客人嚇傻了,老板娘嚇尿了,雙腿跪在地上,渾身不停地發抖。
自古有人言:賭盡盜,奸盡殺。
一代辣手催化的少婦終結者,袁保金,就此命喪黃泉。
警察趕到的時候,男人異常平靜,扔下菜刀,伸出雙手。
被警察帶走的時候,男人對那桌吃飯的客人,深深鞠了三躬,嘴上說著:“對不起,讓您們受驚了!”
趙義遠三人趕到小飯店,袁保金的尸體已經被拉走了,李凱問道:“現在去哪?”
“在這等等,袁家的四個女兒會過來,我爸讓我安撫她們,不要鬧事。”趙義遠看著門外的警戒線,心情十分復雜。
趙義遠忽然想起楊三郎下午說的那句話來:德不配位,天必摧之。
袁保金死于非命,算不上德不配位呢?
趙義遠這么想著,回頭看看楊三郎,問道:“你說,善惡有報,這算不算報應?”
“你愿意相信,就是,你不愿意相信,便不是。”楊三郎看看孫曉偉,對趙義遠說道:“很多事,前提是你信。我現在看見,袁保金的魂魄在飯店門口游蕩,好像在找他的腦袋,你們信么?”
“啊?”趙義遠、孫曉偉和李凱,異口同聲地發出驚嘆。
“人是怎么死的,靈魂也保持什么狀態么?”李凱回過頭來,驚訝地問楊三郎。
“是啊!你小心著點,把車停好,別壓著袁保金的腦袋!”楊三郎看看車前,提醒李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