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這次的失明也是短暫的,可在馬桶上坐了好久好久,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到。我用力揉著眼睛,越揉越黑,像是在瞬間遁入了地獄。
雖然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可我還是會恐懼,會害怕,覺得天都塌了。
我緩了好久,才起身跌跌撞撞朝著臥室走去,舉著手像個盲人似得探索四周有沒有障礙物。
我明明記得是朝著臥室的方向走的,卻怎么都走不到門口。一會撞到這個,一會撞到那個。我一次次的努力,又一次次挫敗,到最后終于放棄了,站在原地不再試圖回到臥室。
原來,失去了眼睛的我竟是這樣一無是處。我站在這昏暗無光的世界里,無聲無息的哭成了淚人兒。
我以為上天不會對我那么狠,至少讓我多扛些日子,可不是,它是在無所不用其極地摧殘我,打擊我。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度過接下來的時日,生活無法自理,哪怕上個廁所都要人帶領,這肯定是度日如年的。
我越想越恐懼,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斷掉,我崩潰了!
“啊!啊!”
我無法控制地尖叫起來,一股前所未有的驚悚從心底蔓延開,我又驚又怕。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我尋聲轉頭,卻什么都看不到。
是誰?是蘇峰嗎?
我慌張地抹了抹眼淚,有些不知所措。腳步聲在逼近,卻沒人講話,只有沉重紊亂的呼吸聲。
“蘇,蘇峰,是你嗎?”我伸手想去摸他,卻被他一把抱住了。
“諾諾,怎么回事?你的眼睛……”
“如你所見,它暫時沒用了。”
我想灑脫地當做無所謂,但最終做不到。他伸手覆上我的臉,用指腹抹去了我眼角的淚。我看不見他,但知道他肯定很擔心。
“別怕,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他一把抱起我,急匆匆地轉身,“我先送你去醫院,看看情況到底怎么樣了。”
蘇峰的懷抱宛如冬日的一縷朝陽,令我心暖不已。我緊緊靠著他的胸膛,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一次淚流滿面。
我很快被送進了瑪利亞醫院,接手我的是張醫生的助理。他給我做了一系列的檢查后,很沉重地告訴我,“瘤體在加速增長中,已經壓迫了視神經,再不做手術的話可能會很危險。”
然而,做手術有個前提,就是先做掉肚里的孩子。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寶寶在我腹中這么久了,我怎么忍心拿掉他。我堅決要留下孩子,助理醫師苦口婆心地勸了好久我也不為所動。
他被氣走了,說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方案,我要么就這樣戰戰兢兢地活著,要么就立即手術,我選擇了要孩子。
他走了過后,蘇峰重嘆了一聲,握住了我的手,“諾諾,為什么要這么固執?你真的愛他愛到寧愿失去性命嗎?”
“我是舍不得寶寶。”我反駁道,不認為我還愛著他,他那么狠心。
“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你拿自己的命來賭,賭贏了皆大歡喜,可若賭不贏呢?”
“可這死亡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我不會那么倒霉的。”
“你這傻子。”
蘇峰緊緊握著我的手廝磨親吻著,我感覺到有溫熱的東西滑入指縫,黏黏的。我鼻子一酸就悲從中來,我實在太對不起他的關懷了。
“蘇峰,能不能送我回家?我不想呆在這里,暫時又無法治療。”我主要怕醫生每天都來催我手術,拿掉孩子,這個話聽久了會難過的。
“回我那邊吧,我實在不放心你,我去把李嫂接過去照顧你的起居。”蘇峰很是無奈地道,令我無言以對。
“別對我這么好,我真的……”
“我愿意照顧你,諾諾,這個時候別那么倔強好嗎?哪怕我們只是普通朋友,看你這樣我也不可能不管的。”
他不等我說完就打斷我,令我越發狼狽。對啊,都這樣了,我還倔強什么呢?
離開醫院時,蘇峰說這會天已經亮了,天邊還有一絲霞光,可我什么都看不見。我又回到了他的家,不過不是樓下,而是跟住他一套房子里了。
我們倆折騰一宿沒睡也沒吃東西,蘇峰笨手笨腳地煮了泡面,說要喂我,把我給雷到了,我又不是半身不遂四肢無用。
我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還是能準確地把飯送到嘴里,就這么個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竟然激動了半天。
“看你,頭發都掉面湯里了,真傻。”他笑道,幫我把額前的頭發撥弄到了耳后,溫柔得令人感動。
“蘇峰,實在太麻煩你了,又害你一宿沒睡。”
“我精力好得很,沒事。”
“那你等會要去工作室嗎?和杜生元的項目敲定了沒有?”我很擔心自己的存在耽誤蘇峰的工作,原本我是來幫忙的,卻越幫越忙。
“今天我得去他們公司一趟,就是探討項目的問題。畢竟他自己也是做設計出身的,這方面一點就通。但展覽館和商務樓的價值回收出入很大,也不知道他怎么選。”
“展覽館雖然前期收入不大,但卻是有增長空間的,商務樓一旦賣出去,也就那點價值了。”
“知道啦,你就在家里好好養身體,工作上的事情就交給我。我等會派人去把李嫂接過來,好照顧你。”
“謝謝你。”
“翻來覆去都說這句話,以后不準講了。”
蘇峰一直等到李嫂過來才放心離開,李嫂瞧著我這樣子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就是個性情中人。
“小姐,你有沒有去看醫生啊?醫生怎么說?”她哽咽道。
“看了,醫生也沒轍,因為我懷孕期間不能吃大量的藥,就又回來了。別擔心李嫂,再三個多月我就恢復了。”
三個月后,等生了寶寶做了手術,我一定要成為人人仰慕的一流設計師。
……
在失明后的第三天,我終于適應了昏暗無光的日子。能準確地找到衛生間,也能找到廚房了。
蘇峰這些天忙得不得了,據說杜生元拉著他去現場勘測,還在糾結到底是建造展覽館好,還是商務樓好。
我想,杜生元能糾結成這樣,多半會選擇建造展覽館。
這期間,每次李嫂收拾完家務后,我就讓她陪我到樓下的花園中散步。我帶著墨鏡,挽著她順著她的步伐走,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像個盲人。
我的病情除了偶爾的暈眩之外,沒有更嚴重的惡化。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度過,風平浪靜得令我忘卻了惆悵。
寶寶在不斷長大,李嫂說我肯定要生兒子,因為肚皮尖尖的。我卻很無所謂,男孩女孩都好,反正都是我生的。
阿木聽說我搬到了蘇峰的家里,表現得又驚又喜,還特意來看了我。她這馬大哈的個性,竟然都沒發現我眼睛看不見了,因為我從聊天到吃飯,一點破綻都沒露出。
她還帶來了一個令我和李嫂都比較高興的消息,說她濫用職權把這一期的封面做成了袁晗的特寫,并且把他的專訪拉長到了兩頁,還放了兩張藝術照上去。等同于這一期的期刊完全以他為主打,效果非常的不錯。
袁晗似乎走出了陰影,比較積極地在觀眾面前露臉了。據說,已經有影視公司對他拋出了橄欖枝,我真心替他感到高興。
除此之外阿木還提到了陳璐,就是被打的那個經紀人,她還躺在醫院里,但人已經清醒過來了。她接受了媒體的采訪,卻對被打一事卻只字不提,我想她自己也意識到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窘迫了。
阿木離開的時候,故意支走了李嫂偷偷問我,“諾諾,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阿峰比較不錯了?”
“哪有,我只是寄居在這里,沒別的意思。”我有點臉紅。
“你就一點不動心?”
“阿木,我和蘇峰真的只是朋友關系。他對我好我明白,可你覺得像我這么糟糕的女人,能配得上人家嗎?再說,我也沒心思再開始一段感情。”
“你咋這么說呢?你怎么就糟糕了?要樣子有樣子,要身材有身材,要才華有才華,并且三觀又正,你還想要什么?”
“……原來我在你心里這么優秀啊?說,你是不是拿我當楷模。”我會心的笑了。
“跟你說正經的呢,討厭!”阿木嬌嗔著掄了我一下,又道,“既然你和凌梟已經不可能了,那就好好善待蘇峰,他是真心愛你的。”
“好啦,你不是要忙嗎?快走吧,我有點困了。”
我何嘗不明白蘇峰的心,可我能給他什么呢。難道我要懷著別人的孩子嫁給他,然后堂而皇之地享受蘇太太這個稱呼帶來的光環?
我可能做不到,我心里一直以來都是晦暗不堪的,很自卑。
阿木也沒多說什么,很快就離開了。她剛走,我的手機就響起了起來,李嫂連忙急急地把我電話送了過來。
“小姐,是個陌生號碼。”
“幫我接通。”
李嫂接通電話遞給我就走開了,我拿著電話“喂”了一聲。
“找你就這么難嗎?你是嫁給他了還是同居了?”涼涼的聲音,我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
“有事嗎?”
“到我公司來一下,又重要的事情問你。”依舊是命令的語氣,霸道又狂妄。
我捏了一下眉心,壓抑住了滿腹的火氣,“我現在在養胎,不方便出去,有什么事就在電話里說吧。”
“怎么,你現在連看都不想看到我了?”他語氣更冷,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對,非常不想!”
我一說完就掛了電話,心里的怒火冒得騰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