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謝楚清接到了雜志社的電話。
“您好, 是謝楚清謝醫生嗎?”對方聽起來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聲音帶著客氣禮貌,“我是《當代醫學論談》的審稿組,您在之前投給我們的關于免疫層析技術的論文已經過審錄取, 用稿通知等掃描文件已經通過郵箱發給您了, 后續的信息也請您有空時查收核對一下。”
謝楚清今天放了半天假,下午才輪到她的排班。接到電話時她正趿拉著拖鞋在廚房里煎蛋, 聞言愣了一瞬,隨即關了火。
卷餅一直昂起腦袋搖著尾巴等在廚房門口,見謝楚清放下鏟子,以為終于能吃上了,興奮地“嗷嗚”了一聲就來蹭謝楚清的小腿, 沒想到后者只是邊拿著手機邊蹲下來, 順手摸了把它的腦袋。
“我看了您投稿時提供的信息, 雖然您是寵物醫生, 但論文的專業性很強。”對方還在笑著夸了句, 接著補充,“具體稿費款項郵件里也有注明,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下個月您的論文應該就能見刊了。”
謝楚清一直沒說話, 空出只手撓了撓卷餅的下巴,沉吟片刻才問:“請問下一刊有具體時間嗎?”
“在月初七八號左右,”對方以為她是焦急著登刊, 多說了句,“放心吧,不會等太久的。”
又聊了幾句,對方跟謝楚清確認了幾個細節,才掛了電話。
《當代醫學論談》是業界權威的專業性期刊,也是國內CSCD核心期刊之一,登刊的論文在業內的認可度頗高,相對的,錄取和引用稿件的要求也比其他雜志要高不少。
一個月前,謝楚清將論文投稿給了雜志社,那時候她的論文已經寫的差不多,最后自己核查完數據以后才寄了出去。在寄出去不久,她把論文一開始還沒細化的初稿發給了關淮,關淮隨后以“尋求意見”為由發給了邱衍。
邱衍所在的懷定骨科醫院內近兩個月內有大范圍的評定調動,如果邱衍想要借機晉升副主任醫師,那么在這個時候發表職稱論文是最快捷有效的辦法。
關淮在發給邱衍論文初稿后,陸陸續續地發了完善的改稿,而這些原稿都是謝楚清提供的。
就在兩周前,邱衍拿到了論文的擴展完善版,雖然不是謝楚清現在手頭的最終版,但內容和數據也已經八|九差不離。
算一算時間,對方也應該有所動作了。
謝楚清哄完就地打滾磨牙的卷餅,從柜子里翻出包寵物餅干給卷大爺喂了一些,做完這些后,她仔細地洗了兩遍手,回過頭繼續處理之前煎了一半的雞蛋。
她顯然還在想事情,回過神來的時候煎蛋已經焦了,蛋白邊緣煎起一圈金黃的焦皮。
謝楚清正思忖著怎么解決眼前的煎蛋,謝楚明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謝小少爺從小到大被謝母寵到大,所有小磕小碰都要心疼半天,生這位小少爺的那幾年謝母更是辭了自己服裝設計師的工作。要是被謝母知道自己這個寶貝兒子早兩個月前就已經醉酒出了車禍,還在醫院躺到現在,指不定會是什么反應。
前段時間謝母頻繁地問起謝楚明的行蹤,見就快要瞞不住了,謝楚明靈機一動,找個托詞說自己是出校實習去了,就連實習證明都托人要來了,因此謝母此后也沒再懷疑。
本來謝楚明以為這次能瞞天過海,卻沒想到謝母無意間跟謝父在飯桌上提了這事,而謝父轉頭跟這家公司項目經理吃飯的時候問了兩句,就問出問題了。
謝小少爺驕縱慣了,乖張到這么大,能制住這位祖宗的人一只手就能數過來,謝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還是大拇指。
“爸讓我無論如何下周回家,姐,我現在生命垂危朝不保夕,你快救救我。”謝楚明在電話那頭嚎了一嗓子,還不忘裝可憐,“醫生昨天查房的時候還說我再過半個月就能下地拄拐了,這次要是回家,讓他知道我是去喝酒車禍才進的醫院,不給我打殘了重新進來才怪。”
最后聲情并茂地打感情牌:“姐我相信你心地善良,下周千萬要陪我回家一趟,他揍我的時候你還能攔著點,跟他講講道理也好。”
“我還能講什么道理?”謝楚清樂了,“其實不怪你,都怪你哥們綁架你去的酒吧,還要挾你喝酒,最后連代駕都不幫你找,逼迫你自己開車上路。簡直太委屈了。”
“……”她的調侃句句戳心,電話那頭痛聲控訴,“姐你沒有良心!”
“我有。”謝楚清斂著笑回了句,“這樣吧,等下我去醫院看你,給你帶份煎蛋薏仁粥。”
前后待遇落差有點大,謝楚明美滋滋地問:“真的?”
謝楚清“嗯”了聲:“剛剛煎焦了一個蛋,順便給你帶過來。”
“……”
謝小少爺憤憤地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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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楚清最后還是重新煎了蛋,去醫院看望百無聊賴的謝小少爺之余,順便見了面正在值班的牧悠悠。
正好謝楚明的主治醫師在,醫生拉著謝楚清多叮囑了兩句:“要是病人想提前出院也行,就是家屬得提前給他準備個輪椅,現在還不方便拄拐,輪椅要一直用到恢復期才行。”
謝楚清聽完應了聲,等醫生走后,轉頭開口:“家里有個很久沒用的輪椅,等下我打個電話給王媽,讓她叫人過兩天送過來。”
“姐那你再讓王媽做點菜送過來吧,醫院餐我都快吃吐了。”謝楚明剛喝完她帶過來的粥,感慨地補了句。說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家里還有輪椅啊?”
謝楚清沉默片刻,才接話:“是原來外婆用的。”
她口中的外婆不是謝母的母親、謝楚明的外婆,而是謝楚清生母的母親。
在她生母周媛去世后,老人家的精神就一直不太穩定,時好時壞地反復發作。謝父那時候忙于生意,只能把老人家送到了療養院,一待就是這么多年。早幾年還有心地趁老人家情況好轉時接到謝宅來住幾天,這幾年除了療養院的費用補缺,其他的謝父已經鮮少過問了。
丈夫早去,女兒病逝,女婿又娶了新房,老人家在療養院這么些年,去看望最多的只是僅有的一個孫女。
謝楚明看著他姐此刻的臉色,適時地息了聲,也沒敢多問幾句。
房間里一時間沒有人出聲。謝楚清看了遍檢查報告,才開口說了幾句注意事項,下午她在寵物醫院還有班,就沒再留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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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來寵物醫院的人不多。
休息室內,沈苑照常窩在椅子中刷網頁,桌上堆了一袋子零食,像是剛買的。她見謝楚清來了,揚了揚手里的包裝袋:“清姐,山楂片吃嗎?”
謝楚清剛換下衣服,在洗手池邊洗了遍手,聞言笑著回:“我就不吃了,等下我去診室替你的班。明天我把卷餅帶來,小苑你那堆零食可別讓它看到了。”
“反正也不是我買的,吃完了也不心疼。”沈苑小聲說了句,斟酌了下才繼續開口,“清姐,其實我有事賄賂你。”
“什么事?”
“就是……”沈苑支吾兩句,看起來有些害羞,“我最近可能要訂婚了……和小鄭。”
謝楚清聽明白了,道了句恭喜,驚喜之余還有詫異:“這么快?”
小鄭是醫院配藥室的醫生,平時就對沈苑照顧有加,隔三差五就約著沈苑吃飯,一開始沈苑邀請謝楚清同去的時候她還會偶爾去一次,能看出來兩人似乎彼此心照不宣。上回沈苑前夫欠債,債主雇了人追來醫院大鬧一場,沈苑還受了不輕的傷,事后小鄭也對她表現得處處關心。
沈苑前夫欠債的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個鯁,現在終于解決,也能分出心思來考慮別的了。
“我已經挑好了婚紗店,小鄭他拿不準主意,我想清姐你比較靠譜,所以想試婚紗那天能不能讓你幫我參考一下……”
謝楚清應了聲,還想繼續開口,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開了。
診廳前臺的小楠在門外悄聲提醒:“清姐,來了個寵物主人,抱著只小貓要看診,已經掛過號了。”
診室里坐著個女人,留著一頭大波浪的卷發,身上噴了不少香水,謝楚清一推開玻璃門進去就聞到了淡淡的香水味。
女人臉上戴著一副墨鏡,露出嫣然的紅唇。她懷里抱了只懨懨的異國短毛貓,見謝楚清進來,先是愣了愣,接著摘下了墨鏡,微笑著站起身。
“你好,我是許瑜,邱衍的女朋友。我們上次在金宇酒店門口見過面的,還記得嗎?”
謝楚清此刻穿著白大褂,烏黑的長發也悉數束了起來,氣質和那天看到的不太一樣,她五官本來就生得漂亮,目光掃過來時像是汪了泓水。許瑜打量著她,又補了句:“你是這里的醫生嗎?”
“你好。”謝楚清頷首,拿過桌上的病歷本,垂眸看了眼許瑜懷里的小貓,“小貓有什么癥狀嗎?”
“這幾天它總是不愛吃東西,以前最愛的魚罐頭也不吃了,給它貓薄荷也沒反應……”許瑜說了兩句,看謝楚清若有所思地記下,忍不住轉了話題,“邱衍跟我提起過你。”
聽到邱衍兩個字,謝楚清寫字的動作一頓,笑容幾不可察地淡了些。
“說起來,我之前還把你當成過假想情敵,不過看來是我想多了,那天在酒店門口來接你的是你的男朋友吧?”許瑜還沒發現謝楚清的異樣,心里想起那天看到的男人,也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該羨慕,“那之前的混血小姑娘叫你媽媽……”
“許小姐,”謝楚清擱下筆,眼睫隨著光在落下疏落的陰影,看起來意味不明。她倏然打斷許瑜,“我跟邱衍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