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起茶壺，她慢慢把李橫的茶杯添滿，直至九分滿方停下。

　　九分，也是他教會她的。

　　李橫并不在意顧田藍打量審視的目光，他看到琴沫因他說了一番前世他曾在她面前說過的話，而難掩內心涌動的臉色，低下頭去掩埋情緒又重新抬起臉來，她已緩過來，執壺把他半空的茶杯慢慢添滿九分。

　　凡事不宜太過，總得留下一分余地。

　　此話，也是前世他曾同她說過的。

　　為的是告誡她不要為了斂財而做得太過，即便她是為了他全心全意地在填滿小金庫，他也不希望她做事太不留余地。

　　當然，凡事也有例外。

　　有些人有些事，還真就不能留下余地，否則春風吹又生，后患無窮。

　　此后半句，他前世倒未曾在她跟前說過。

　　顧田藍明白了，李橫這是想冶煉汪海的心智，跨過了，是汪海的造化，跨不過，那便是汪海的歸宿，“你也是想磨一磨汪海的文人骨氣吧。呆在瑯琊書院，會讓他的骨氣血性盡失，呆在貴州，保他一命，會讓他漸漸明白什么叫做以屈能伸。”

　　“大人英明。”李橫不可否認他有這個目的。

　　文人有骨氣，這是件頂好的事情。

　　然世間萬物皆不能太過，汪海一味秉從自已的骨氣，而忘了已身置于俗世之中，除了骨氣，更多的是殘酷現實與理想抱負的激烈沖撞。

　　倘若汪海不能明白這一點，不能消化處理好，不能將之深刻于骨髓之中，那即便將來功成名就，汪海也難成他的助力。

　　“什么英明不英明。”顧田藍不吃拍馬屁這一套，只是李橫的恭維飄到他耳里居然也挺舒適，他心情大好地說道：“你要汪海磨骨大成氣候，可以，我幫你，不過我有什么好處？別說什么汪海將來也能為我調遣，不管現在還是將來，他成與不成，都是你的人，都得聽你的，與我可沒多大的干系。”

　　跟聰明人說話的好處，就是開個頭，對方就能看到結尾，省去不少口舌。

　　既是如此，李橫也直白道：“年底前，大人尚需一件大功。”

　　“你知道？”顧田藍一驚，驚后慢慢沉淀下來，“你能幫我？”

　　大功可非小打小鬧的小功，李橫是有聰明才智的少年沒錯，然到底還是學子，再有才也難在官場大展手腳，若是借用林府，即使有大功，只怕也輪不到他拿此大功。

　　但回想初見時李橫說的，讓他看一場好戲，他還真就在回京之后便看到了，順帶還給功勞拱手相讓，成就他在錦衣衛中的威望，那時林府也是有摻一腳，那個夕李當時也去了天津，卻沒跟他搶功，除了有黨派之爭的顧忌之外，大概也是順了李橫之意的緣故。

　　因此，他又覺得李橫既是說了，那便是板上釘釘。

　　顧田藍心里想著，想到此處，被自已的想法嚇到了。

　　眉心皺成個川字，他竟在不知不覺中，已如此相信眼前此寒門少年了么？

　　顧田藍臉色微變，李橫自然不曉得顧田藍真正變臉的原因，以為是顧田藍不信他能助其一臂之力。

　　信任二字，要真正做到何其之難，故而李橫也不多做辨解，更不多做保證，只言簡意賅地說道：“大人且看便是。”

　　旦暮樓之行，與顧田藍暗下聯手之事終于塵埃落定，總算沒白走一趟。

　　合作事宜談定，茶喝過，豐盛晚膳擺上，茶換成酒，顧田藍一人喝得痛快，李橫只吃菜坐陪，二人各自吃吃喝喝，甚是愉快。

　　吃飽喝足過后，顧田藍先行，李橫后離開，二人如來時一般，謹慎地岔開走。

　　待自旦暮樓回到李宅，郭敬城已在文修院等著李橫。

　　“我曉得你一回來，準得來看下小雙，故而便在文修院等你，正好等你的期間可以同小雙說說閑話。”郭敬城說著又轉回頭去與李維雙道，“你好好休息，我找阿橫有事。”

　　“好。”李維雙乖乖點頭。

　　李橫走近床榻問了李維雙幾句，曉得李維雙挺好，身上的傷口不那么疼了，只是與郭敬城說話久了，面上有些許疲倦，“時辰也不早了，你睡吧。”

　　“阿橫，你用晚膳沒有？”李維雙任李橫給他掖好被角，邊打著哈欠邊問著，他可沒忘阿橫是在日暮時出府的，那時李橫尚未用膳呢。

　　“用了。”李橫露出笑容，“別瞎操心了，趕緊閉眼。”

　　李維雙笑著閉上雙眼。

　　郭敬城一旁看著等著，真是一陣牙酸。

　　“得虧小雙不是個姑娘，要是準得嫁給你。”郭敬城與李橫一同走出李維雙寢屋。

　　李橫沒說話，自顧往文修院外走。

　　要是小雙是個姑娘，那他與小雙也沒此兄弟情份了，自然不可能有如今的場景，小胖子的話純屬多余，他懶得理會。

　　從文修院到浮生院這段路上，郭敬城還開著李維雙倘是個姑娘的玩笑，李橫全程不與理會，郭敬城也不在意，自顧說得很歡。

　　直走到浮生院門，前腳剛跨進院門，后腳郭敬城便結束了沒營養的玩笑話，正經道：“姑祖母那邊我已打點好，你何時要去？需不需要我陪你去？還是我陪你去吧，若姑祖母發起脾氣來，有我此侄孫在，你能少吃些苦頭。”

　　吃不吃苦頭的，李橫壓根不在意，他在意的另一件事兒，“你打點好了？如何打點好的？可別跟我說你是買通了不悔山莊里的下人。”

　　郭妙是個烈性子，最受不得背叛，事后若是曉得她的不悔山莊出了內鬼，郭敬城這個始作俑者跑不掉，他與跑不掉，然到底不會傷及性命，那在不悔山莊做內鬼的下人可就沒此般好運了。

　　“我懂你的意思，可這不是沒法子么。”自已的姑祖母，幼時又是那么疼他的長輩，郭敬城豈會不知郭妙此生最恨背叛，他想到這一點也是很頭疼，“要不你說有什么法子？反正我是除了買通內鬼此法子外，是束手無策了。”



　　“那內鬼買通了？”李橫問道。

　　“買通了。”郭敬城點頭。

　　李橫微微皺眉，果斷道：“能讓錢財買通的人不能再留在不悔山莊，你去尋個由頭把他發賣了，不能讓他再留在你姑祖母的山莊里，太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