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zhèn)撫司衙門,宋鎮(zhèn)撫公事房里。
“此番肅清狄巡撫此毒瘤,你當首功,已在御案上記了一筆。”宋鎮(zhèn)撫一手將顧田藍提拔至千戶,對顧田藍的能力知之甚詳,“不久我致仕,下面十四所千戶所十四名千戶,我最看好你!
顧田藍父親未因病提早退出錦衣衛(wèi)時,便是跟在宋鎮(zhèn)撫手底下當一個小小的小旗,他家是軍戶,他自小便曉得待父親一退下來,他便會成為堤騎。
從一個普通的堤騎升至如今的千戶,他付出的心力只多不少,然其中也少不得宋鎮(zhèn)撫的暗中相助。
不然以他普通軍戶的出身,想在眾多千戶所中脫穎而出難如登天,光是那些關(guān)系戶背后的勢力,任他能力再出眾,他也別想有出頭之日,指不定早在過往許多明槍暗箭之中殞落。
顧田藍聞言道:“大人不過剛過六十,致仕為時尚早。”
宋鎮(zhèn)撫嘆道:“我年輕時拼得太過,落了滿身的傷痛,爾今年歲一大,不必風(fēng)吹雨淋,也整日小病小痛不斷,辭了官歸家好好養(yǎng)著,也是不錯!
他膝下無子,只幾個女兒,他此軍戶到他這一代已無人可繼,倒也想過過繼族親之子,只是選了這些年,終未選到可造之才。
錦衣衛(wèi)又不比尋常衙門,一個當不好,數(shù)十條人命都是輕的。
倘若是自已的兒子,冒一冒險倒也罷了,過繼之子到底非嫡親,且年歲大了心思多,他不在其位,自管不了繼子,屆時要冒的風(fēng)險太大。
他一人便罷,然他身后還有一大家子,他冒不得這個險。
“大人……”顧田藍還想再勸,卻被宋鎮(zhèn)撫舉起的手止住。
“爾今你羽翼漸豐,縱然沒有我,你亦可獨擋一面!彼捂(zhèn)撫撫著須笑著說起狄巡撫之事,“你看京城狄府的腌臢事兒,不就沒逃過你的法眼么!
宋鎮(zhèn)撫當了數(shù)十年的官,打滾摸爬到鎮(zhèn)撫這個位置,連他這樣算是京城里的老油子,耳目比顧田藍還要多上數(shù)倍,然他就從未發(fā)現(xiàn)狄巡撫與其弟媳暗中茍且長達二十多年之事。
要說狄巡撫的能耐不弱,能發(fā)現(xiàn)并借此一網(wǎng)打盡,一舉將狄巡撫送入鬼門關(guān)的顧田藍的能耐更不弱。
倘若說起致仕此念頭后,此前尚有猶豫,那么放在眼下,宋鎮(zhèn)撫已無任何掛心,顧田藍較之他所想要強得多。
毫無預(yù)召的,悄無聲息的,便為有整肅官場歪風(fēng)之意的皇上打響了頭炮,如此這般的顧田藍,能力已在他之上。
縱然無甚根基,于天子腳下,經(jīng)狄巡撫一戰(zhàn),誰還安敢小瞧普通軍戶出身的顧田藍?
不同于宋鎮(zhèn)撫的全心看好,顧田藍此刻心中想的卻是那個同他明說不會吃酒,爾后果真一杯便倒的清俊少年。
“去吧,好好做準備,翻過年,便又是一番新氣象了!彼捂(zhèn)撫話中道出他準備致仕的時間。
顧田藍退出宋鎮(zhèn)撫公事房,一路走出北鎮(zhèn)撫司,回千戶所的路上,他邊騎著馬兒邊思索著接下來該怎么做。
上峰已經(jīng)明確給了他時間,那么接下來在年底之前,他必須再立一個大功才行。
不然恐怕縱然有宋鎮(zhèn)撫的舉薦,他要如愿接替宋鎮(zhèn)撫的位置成為新一任北鎮(zhèn)撫司首官,只怕不易。
騎到一半,路經(jīng)一條街道時,卻是被圍了兩三圈的人群擋住。
顧田藍本無意駐步觀看,他從來沒有瞧老百姓熱鬧的心思,除非必要。
然聽到被圍在人群之中的一個聲音喊出的話中,有一個人名令他生出了興致,調(diào)到一半的馬頭重新調(diào)回來,他駐足觀望,繼續(xù)聽著中間那個聲音嘶聲地喊著。
“……我父親乃京衙推官,你們莫再這般仗勢欺人!”
“京衙推官?你父親要是朱推官,我們倒還可以賣幾分面子,可惜了你父親是那沒什么用的李推官!”
“就是!有何用!”
“我們就是當街將你打死,你信不信,你那個父親最多給你收收尸,屁都不敢放一個!”
“哈哈哈……”
欺人的幾個人哄堂大笑,圍著中間被推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來的李斯指指點點,時不時你打一掌我打一拳,欺得李斯十分狼狽。
“你們……你們……”李斯人如其名,斯斯文文的書呆子,奈何書還讀不好,罵人都不會,更別說打架了。
于京城瓊花書院就讀,書讀得一般,已年十六,性情溫和,時常被同窗欺辱,卻從來不敢往家里說上半個字。
故時至今日,李文也不知獨子竟在書院里飽受欺辱。
“我們?”欺人的幾個人中有一位錦衣少年笑說著,抬腳便往李斯身上踩下去,“我們怎么了!”
李斯被踩中軟肋,即時痛得叫出來,眼眶紅通通的,已快疼出眼淚來,只是到底有些傲氣在,他死忍著不讓眼淚掉出來。
“抬抬!
冷不防地闖入一個聲音。
錦衣少年回頭,看到一個差不多年歲的陌生少年,冷冷警告道:“我勸你莫要多管閑事!”
“哦,我要是非得管呢?”李橫是笑非笑地回視錦衣少年。
人群外的顧田藍嘴角上揚。
在聽到李文二字時,他便勒住了馬兒駐觀,當聽到不算陌生的聲音,繼而再看到李橫慢慢走出人群,走到欺人的幾個人前時,他不由翻身下馬,走入人群。
李斯聽到聲音抬頭,入眼的是一個與他同樣文弱的少年,他不禁出聲道:“我很感激你能為我說話,可他們是不講道理的,再說下去,只怕他們連你也打……”
他越說越小聲,實在是被踩的那一腳疼得他兩眼發(fā)黑。
他的小廝秋收已跑去搬救兵,算算時間差不多快到了,他不想拖累無關(guān)的路人。
李橫可不管李斯說什么,“年糕。”
“是,公子。”年糕上前一把推開踩人的錦衣少年,他自小干莊稼活長大的,臂力壯實,推開一個公子哥著實容易。
錦衣少年被推得一愣。
同欺人的另幾人也俱是一愣。
錦衣少年的腳離了李斯的胸口,李斯很快被年糕攙扶起身。
“推我?”錦衣少年驚道。
他縱橫瓊花書院鮮有敵手,沒想到當街如往常揍李斯玩兒,居然碰到個眼生的少年敢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