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肺部自發性地凍結了。于窒息之中，徹骨的寒意襲過了小男孩的脊髓，就像冰冷的刀尖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的神經一樣，使他的身體猛然地寒戰。按理來說屋子里的氣溫并不算低，可僅在這個時候，小男孩仿佛身心都掉入了名為”絕望”的冰之沼澤。

正是因為小男孩的精神太過緊張，又太認真地觀察著八坂的一舉一動、太仔細地聽著她說出的每一個字，所以他才如此迅速地過度地反應，所以，他才在大腦之中轟鳴起了警報。

這不是他太過敏感。

只是，自八坂的口中，說出的是他最害怕從八坂那里聽到的字眼。

“殺，人……嗎……”

不知是僥幸作祟，還是被嚇得不輕的錯，小男孩竟然斷斷續續地，像被鬼壓床了一般用擠出來的聲音重復了一遍八坂的話。

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輕舉妄動總算是觸著了對方的逆鱗。啊，畢竟，讓殺人犯親自提起“殺人”的話，那代表著什么不就是不言而喻了嗎？可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在逐漸昏花的眼界之中，小男孩恍恍惚惚地看見了自己即將被肢解的未來。

“哈——”

然而，看著男孩因恐懼而呼吸困難到了滿臉鐵青的模樣的八坂卻并非是露出了殺人鬼看見獵物的陰險表情，而是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等等，給我等等。別聽到‘殺人’就嚇成這樣啊，好歹有點魔術師子女的教養可以嗎？還是說你覺得我是要帶著你去幫我殺人還是咋地，緊張個毛啊緊張。丑話先說在前面，要是你把我當成那種把殺人當樂趣的變態，就算你現在是客人我也要翻臉的啊。”

“……”

“喂……該不會被我說中了？”

八坂整張臉湊了上來，使得小男孩急忙甩頭否認。

“沒，沒有。只是，我家在魔術師的行列中算是比較溫和的，不僅是父母，就連再往上幾百年的先輩手上也沒有沾過血，所以要說殺人的話，我和其他普通人都是一樣害怕的……！”

看來電視劇沒有騙小男孩，在這種被逼到了極限上，他的腦子果然轉得比平常快了不少，哪怕只是為了編些只能騙騙不是搞研究的魔術使的謊話和演出一場免于遭難的戲，此時的小男孩好像也比平常要熟練了不少，而讓這假象特別的逼真。

“啥？那還真是出乎意料欸……”

八坂好像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沒有太過在意小男孩的演戲，也或許是小男孩的演技的確迫真到了能騙過她，感慨著，她又退了回去。但是，她卻還是保持著那張不怎么高興的臉，隨后，帶著似有似無的憂心忡忡的感覺，八坂說了一句讓小男孩有些不知含義的話：

“但是，那可并不代表著你就能繼續保持兩手干凈了。”

這話令小男孩盯著八坂的眼睛注視了好一會兒。

“什么意思……？”

“也就是說，到了你這一代，是不可能和‘殺人’這個詞撇清關系了。”

“……看見你殺人了，不就的確是和這個詞撇不清關系了么？”

“不，我指的可不是看著別人殺人啊，我還沒傻到把一加一等于二這種智障都知道的東西當成天文定理正正經經地說出來。我說的是——你會親自動手殺人這回事。”

開什么玩笑？

“為什么？”

小男孩自然是馬上追問八坂這么說的理由。這也很正常，突然被別人斷言自己今后肯定會去殺人，不管是誰都會滿腹疑問的吧。

“呼。”

可八坂并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只微妙地對著他笑了笑。

“天機不可泄露，等你到了時候就明白了。我也只是好心才會在現在和你提起這件事，嗯，你以后是怎樣我反正是管不著的，就權當酒后聊天的談資啦談資。”

“……什么鬼啊？”

小男孩連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他只覺得莫名其妙。

突然就被沒根沒據地說自己以后會變成殺人犯，難道是想把自己也拉成同伙？想到這里，小男孩頓時覺得心里有股火冒上來。可他不敢把那怒火爆發出來，只準備反駁八坂這空口無憑——卻在這時，他看見八坂的表情變得極其地嚴肅了。

“好了少年，別再多問什么，老老實實聽我說。”

“……”

不敢反抗，小男孩便看著八坂把啤酒瓶拿到了嘴前，即使她還說著話。

“濫殺無辜這種事情對于一般人來說，是絕對不可能感到愉悅的東西。如果是去殺死仇人，好歹還能得到那么點復仇成功的快感，但是，要是讓你去殺掉一個平平凡凡的人，尤其是在告訴你他還有家庭有愛人有小孩的情況下，不管你自以為有多么地強大，在殺掉那個人之后，只要你還是普通人類，你就不可能會覺得有半點幸福。”

……啊嘞？

“我這人比較嘴笨，也講不出來什么道理。這只是我把自己見過的殺人者的哭訴還有自己的經歷總結起來的東西。你也知道，魔術的一大原則就是等價交換，這點對于整個世界來說也是相同的，你取走了別人的生命，那么你作為人類的靈魂就必然會作為代價被看不見的上帝切割掉。”

……等等。

小男孩沒想到八坂說出的話是這些。

這根本就不像是殺人犯會說的話啊。

“所以說，千萬不要隨隨便便就奪走別人的生命啊。你也是被教導過了吧，人的性命是最寶貴的東西，可不是你奪走了之后想還回去就能還回去的啊。不是因為會有懲罰，也不是因為會遭到報應一類的。”

八坂似乎這才想起來易拉罐早被自己拿到了嘴旁，于是用牙齒麻利地啟開了拉環，扭頭“呸”地一聲吐到了一邊，然后咕咚咕咚地飲下了幾口啤酒。“但你不就是剛剛殺過人嗎？”

忍不住地，小男孩說了出來。

他實在是覺得由殺人者來告捷這些事太過荒唐，所以發起了反問。

“是啊你說得沒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在這里跟你講這些廢話了——就是因為我已經成為了這樣的人，才會和你說這些東西。”

八坂的回答卻沒有因小男孩的質疑有所動搖。

“為了活下去踏入黑暗，到了今天，我們這些離不開黑暗的家伙的靈魂早已困于谷底和深淵了。但大家都渴望著生存，所以為了得到活下去的條件就會不擇手段地去劫掠和奪取……沒錯，生來卑劣的我們早就和野獸同伍了。除了殺人我們沒有別的事情能干了，因為我們再也不是小孩了，沒有再去學習的機會。而這個國家，這個世界也絕對不會允許我們這些連身份都不擁有的人去和普通人一樣工作，就連付出體力都做不到……我們真的很可悲啊，如果不沐浴在別人的血中，就必須要沐浴在自己的血中了……”

“可是殺了人是事實不是嗎……！”

果然沒錯，小男孩心想。

這家伙就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女人，對撿來的小孩說這些有的沒的的話。就算你這樣說又有什么用，說這些會讓自己變成好人還是能讓死人復活啊，有這些話留著在法庭上說不好嗎？說不定還能感動一下檢察官……！

然而，小男孩先聽見的是易拉罐被捏癟掉的聲音。

“……所以 說我也不是自愿的啊！我也想和別的女生一樣上學下課，和朋友說說笑笑談戀愛啊！就是因為屬于我們自身的事實沒法改變了，所以不希望新誕生的小孩們還步上后塵啊！我這樣說你能理解了么？你們都還是孩子，是不應該接觸那些黑暗的孩子，所以我想先警告你們有什么錯嗎！”

藤井有人看到八坂手里被捏的變形的易拉罐，知趣地選擇了沉默。

“不能放著你被那種令人作嘔的存在污染我才會說這些話的啊……！啊真是的，愛聽就聽，不聽拉倒！反正我就這么說，千萬別去做那一件事情，一旦做了之后從此就沒法做人了，自稱都做不到那種。因為那是自己放棄了生而為人的最后一條底線！”

八坂幾乎是要吼出來地大聲說完了她的話。

小男孩呆若木雞了，八坂也因為一口氣說了太多字而有些喘氣。

就這樣寂靜了下來。

尷尬的氣氛籠罩了房屋。

“……”

“……”

兩人默然相視。

八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是不是太激動了一點。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情緒也變得有些難以控制了。于是她有些自愧地挪開眼睛，卻看見小女孩已經醒過來了。

是因為剛才的聲音太大了，把她驚醒了吧，她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看自己，又看看小男孩。

小男孩也察覺到了小女孩的醒來，沒有說任何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