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里光景好似十分融洽。
通往一教的那條路上景色宜人,一排四季桂在林蔭路上散發著今年最后的芬芳,林瑾瑜從這條路上走過,按著班群通知進教室參加實習動員班會的時候,覺得大家看他的眼神好似有些不大對勁。
離規定時間還有幾分鐘,講臺上空蕩蕩,看不見輔導員的身影,像這種時候一般都是一個宿舍呼朋引伴坐一起的,林瑾瑜在火車上看見通知消息說這次班會事關實習,特別重要,所以下車吃了飯,去澡堂洗了個澡就趕過來了,還沒來得及跟室友接上頭。
這會兒滿教室人頭攢動,他站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隨手攔住同班一個女生,說了幾個名字,問她知不知道他室友在哪兒。
林瑾瑜在大學遠沒有在高中活躍,同系的同學他都認不全,班上倒還行,能混個眼熟……然而非常令人奇怪的是,那個同班的女生被他這么一攔,好似受到了某種驚嚇一般,倏然閃到一邊,然后無比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就像逃離什么危險的玩樣一樣,飛也似地走開了。
……這什么反應?林瑾瑜的納悶都快飛出腦袋頂了,這反應就好像他有什么傳染病一樣,就算大家不太熟,也不至于這樣吧。
他想趕緊坐下來,便也沒想太多,轉手拉了另一個眼熟的男生,把剛剛的問題重復了一遍……誰知,那個男生用同樣詫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把自己被他拽了下的袖子拿開,連話也沒說,連連擺了幾下手,表示自己不知道,也轉頭走了。
林瑾瑜更納悶了,什么反應,莫名其妙,都他媽中邪了?不告訴拉倒,他自己往里走了一段,抬頭四下掃視間在最后一組靠中間的位置找到了他幾個來了的室友,林瑾瑜邁步走過去,朝他們打了個招呼,道:“嘿,”他說:“我回來了,群里發消息怎么沒人回我。”
他那幾個室友一愣,互相看了看,隨即頗為尷尬地道:“不好意思,剛剛吃飯呢,咱幾個都沒看手機。”
大家住在一起朝夕相處地,平時不說交了心,可關系總還算不錯,林瑾瑜看著他們一個個臉上和剛剛那男生女生如出一轍的表情,終于開始覺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林瑾瑜掃了他們一眼:“這么看著我做什么,我哪里奇怪嗎?”
室友們忙道:“沒有,沒有。”
他們臉上的表情不像什么都沒有的樣子,可班會就要開始了,林瑾瑜想趕緊安頓著坐定下來,便只當他們發神經,沒刨根問底,搡他們道:“兒子們快給我讓個位,剛下火車渾身腰酸背痛。”
相熟的男生之間經常爭相當爸,彼此呼來喝去,幫帶這個幫簽那個的,本是很平常的事,他們原來也經常喊林瑾瑜好大兒,然而這次,這排最里面明明還有空位,室友們卻說:“那個……你都請假這么久了,還以為這個月都不回來呢,”他們道:“我們就沒給你占位子,不好意思。”
最里面那個位子也沒人放書占座啊,林瑾瑜心下不解,但轉頭看他們一臉為難的樣子,以為是問過周圍人,周圍說有人占了,于是也沒說什么,只好走開去,抬起頭來四處找尋,看還有沒有空著的位子。
分針走向準點,輔導員已邁著步子從前門走進教室,林瑾瑜來得太晚,他找了許久,才在最后一排角落里找到個空著的位子,挪過去坐下。
班會說來說去就那么幾個內容,也談不上什么新鮮感,只交代十一月底要集中安排實習單位,會讓他們提前填志愿,如果有同學提前聯系了別的單位可以交申請分散實習,到時候每組會安排帶隊老師,單位不包住宿的要自己提前去租房子等等……
林瑾瑜拿備忘錄記了,等到以宿舍為單位發申請表的時候,因為他們宿舍除了他,其他來了的全扎堆坐在前面,因此班長發表的時候把整個宿舍的表都給了他們室長,林瑾瑜探頭探腦往前看了眼,伸出手指戳了下他前排的同學,想讓她幫忙傳個話,讓誰誰誰隨便遞張表下來,他先看一眼。
本來是件舉手之勞的小事,對方原本大概正和自己室友講笑話,冷不防被他戳了下,轉過來時臉上盈盈的笑意還沒來得及褪去,林瑾瑜道:“勞駕幫我……”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呢,那個原本笑得燦爛的女生轉臉看見他,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就跟沙灘上退潮的潮汐一般,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瑾瑜壓根還沒來得及說勞駕她做什么事,她就“倏”地一下轉了回去,往前趴在桌子上,還把她室友也扯了一扯,讓對方不要再靠在椅背上,然后兩個人湊到一處竊竊私語去了。
這赤裸裸拒絕接觸的反應,活像林瑾瑜有什么瘟疫。
真是奇了怪了,一晚上第三次被疏遠,林瑾瑜想無視對方奇異的眼神都無視不了,是剛剛的用詞有什么不得體的地方嗎?
好像所有人都躲著他,林瑾瑜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不傳話就不傳,反正總要發的,難道還不讓我填實習志愿嗎……林瑾瑜皺眉,無措地腹誹一番,懶得繼續聽輔導員的廢話,自己趴桌面上開始玩手機。
這場班會開了大概兩個多小時,散場的時候日頭剛剛開始西斜,這點早不早晚不晚的,比較尷尬,林瑾瑜順著人流出去的時候在心里盤算著帕羅西汀吃完了還要不要去開、復診太麻煩要不別去了吧……諸如此類有的沒的。
一教樓比較老,不及新教學樓富麗堂皇,樓梯間也是老式的,很狹窄,一個系大幾百號人乍一下“呼啦”一聲全涌出教室往出口擠,這老舊的樓梯口便顯得有些不堪重負。
雖然學生一般還是懂禮貌的,也沒人趕著投胎一樣削尖了腦袋往前擠,可一個個實打實的人頭在那里,樓道間還是被擠得水泄不通。
林瑾瑜是個男的,身高體重擺在那兒,縱然被人群挾裹著,可總歸還算好,幾個一米五左右的矮個子女同學就不一樣了,她們好巧不巧被幾個本地北方大高個擠在人群和欄桿之間,就像巨浪中的一艘小帆船或者激流中的枯枝……一類亂七八糟的東西,身不由己地摩擦摩擦。
“啊!我手機!”
眼看差幾步就要到一樓了,就在這最后關頭,也許是勝利曙光就在眼前,擁擠中的人們一下放松大意了,結果不知何處誰踩滑了腳,趔趄了一下,他為了保持平衡下意識猛地往前一推,就像蝴蝶煽動了翅膀,摩肩接踵的人群里霎時泛起一圈漣漪,那幾個矮個子女生驚呼一聲,其中一個大概沒拿穩手機,那泛著銀色光澤的新手機脫手,眼看就要越過欄桿往樓下墜去。
這一摔,除非這手機是N年前砸核桃專用的國產諾基亞,否則屏幕鐵定碎成渣。林瑾瑜剛好在那個女生后面,完全出于下意識,他眼疾手快探手一接,千鈞一發之際,居然剛剛好拯救了那臺跳樓跳到一半的國貨之光。
那女生本來掉了手機,渾身已經麻了,滿腦子飄著“完了完了完了”,這會兒簡直由于癌癥病人突然接到通知是誤診一樣,高興得差點沒蹦起來。
林瑾瑜自己也有點驚奇,但面上十分平靜,他拿穩了,把手機還給了那個女生。
女生一邊一股腦往外說“謝謝謝謝”,一邊接過手機,抬起頭來看他,林瑾瑜輕飄飄回了句“不客氣”,卻見對方在看到他的臉時愣了一下,嘴里那句“謝謝”明顯頓了一下……不過大概出于禮貌,她還是說完了。
“你……”那個女生說:“你不是……”
林瑾瑜以為她在詫異自己的突然出現,遂解釋道:“前幾個月我請假了。”
今日第二個大納悶點來了,大學還有人這么關心同班同學的?居然能注意到他幾個月沒出現?
其實那女生想說的顯然不是這個,大概林瑾瑜看上去并沒想象中那么兇神惡煞,也絲毫不猥瑣色瞇瞇,她把手機收好,禮貌道:“要不是你,我就慘了。”
她好像還想再說點什么,但說話間人流已經到了一樓大門口,空間一下大了很多,那女孩的室友看了他們一眼,狠狠拽了下女生,皺眉,一臉嫌棄地低聲跟她說了句什么,拽著她趕緊走了。
雖然她們說悄悄話的聲音并不大,但這么近的距離,林瑾瑜又不是聾子,還是隱約聽到了幾句。
她們好像在說……說他就是那個誰誰誰,說他人品有問題……是個丟人的小偷。
林瑾瑜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這都什么不著四六的東西,他什么時候變小偷了?
平白無故被人潑臟水,換誰都不好受,何況這可不是什么小事,林瑾瑜那股較真勁上來了,他覺得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一定要當場說清楚才好,于是喊了句:“等等!”拔腿就追了上去。
那兩個女生足足比他矮一頭,一看一前科男皺著眉眉兇巴巴追上來,好像一副找茬的樣子有點害怕,手挽著手退遠了些,警惕地問他什么事。
“你們剛剛……”林瑾瑜有些不解又有些氣,直接道:“你們剛剛說什么呢,誰是小偷?”
他語氣不怎么好,誰驟然被淋了一腦門子臟水說話都難和顏悅色,那兩個女生以為他是來找麻煩的,神色頗為畏懼,掉手機的那個女生看起來膽子比較小,她室友卻沒她怕事,看林瑾瑜來勢洶洶,她挽著她室友,抬起下巴,道:“你自己干的事兒滿大街都知道,也不止我們,逮著我們倆女生欺負算怎么回事?有本事別偷啊。”
林瑾瑜說:“我怎么偷了?”
女生道:“誰知道你怎么偷的,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是我們要你賠,攔著我們干什么,無語。”說著拉著人就要走。
“我到底偷什么了?”林瑾瑜越聽越煩悶,一看人要走,他當然不答應,三兩步追上去就拽住人家道:“別走,你話說清楚啊!”
大庭廣眾之下一男的這么拉扯女的視覺上一看就給人一種恃強凌弱的感覺,林瑾瑜沒敢上去就實打實握著人家女孩的胳膊,只拽著她胳膊上的衣服,道:“你說啊!”
他聲兒一大,周圍人都被驚動了,那兩個女生道:“放手!你干什么!”
這種情況下要講道理很難,林瑾瑜拽著人想說清楚,但又說不清楚,拉拉扯扯間一男生從教學樓邊上走過來,指著他大聲呵道:“干什么干什么!你撒開我女朋友我警告你!”
那個說“無語”的女生把她室友護著,也說:“你干嘛!耍流氓嗎!”
男生已經過來了,林瑾瑜無奈松了手,說:“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說我沒偷東西!”
“哈,那你可用不著跟我們說,”女生道:“神經病。”
這詞林瑾瑜經常用來罵別人,誰想自己還有這天,心里滋味怪極了。
那個沖過來給自己女朋友出頭的男生不高,體型微胖,大概是看林瑾瑜長得白,五官也順眼,不怎么兇惡的樣子,想著是個在女朋友面前充面子的好機會,就像只好斗的公雞,表現得尤為強勢,粗聲粗氣道:“你小子他媽的,誰讓你動老子女朋友的?馬上道歉!”
林瑾瑜自己覺得自己啥也沒干,你先潑的臟水,我怎么就該著道歉了,也十分惱怒,把那男的幾乎指到他鼻子跟前的手撥開,道:“你他媽少指來指去。”
大庭廣眾,還是在女友面前,男的覺得林瑾瑜不立刻低聲下氣賠禮道歉明擺著就是故意不給他面子,瞬間氣急敗壞,抬手就推了他肩膀一把。
打架起手式一般都這樣,雙方動作粗暴地推著推著,火氣也越來越大,最后奔入主題開始互揮老拳。
林瑾瑜不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對面那男的好面子得很,又覺得他沒什么威懾力,想來打起來不會太吃虧,于是言辭間尤其激進,罵得那叫一個難聽,想給自己壯聲勢,最好能把林瑾瑜嚇慫,這樣就沒有打輸的風險了,豈不妙哉。
雙方互相動了幾下手,林瑾瑜也惱了,大聲罵他,眼看火藥味四溢,剛要撲上去互毆,他背后斜刺里卻忽地走出一個人來。
張信禮原本一直在前面拐角那個路口等他散會,結果左等右等,等到大股人流都走過了,還是不見林瑾瑜,于是過來找人,誰知正好撞見他倆起沖突。
他沒看到前因后果,也不知道具體怎么回事,只看見一男的站得很近,斗雞一樣瞪著林瑾瑜,手指頭戳來戳去罵罵咧咧,也不管誰對誰錯,上去就把那人推開了。
“怎么回事,”他道:“有話不會用嘴說?再指手指頭給你撅了。”
他面相比林瑾瑜不好惹多了,身形也結實,隨手一推把他推了個踉蹌,對面男的審時度勢有些虛了,道:“還不是你們先動手動腳,現在還……”
他們這邊現在有倆男人,這下局勢瞬間反轉,那男的捫心自問沒有一挑二的本事,不怎么敢動手推啊指啊的了,只為了面子嘴里不干不凈罵罵咧咧著。
張信禮道:“不會說話我可以教你,再往外噴垃圾我能讓你半個月都說不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