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到底……???
林瑾瑜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眼睛瞪大,跟看什么似的地看著張信禮。
張信禮:“?”他道:“零錢,你盯著我干什么?”
林瑾瑜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目光從張信禮身上挪開,掏了硬幣遞給他。
也……不一定是吧,大千世界,這么多人,不一定就是……得了吧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這個世界上就不可能有這么巧的事兒。
保險起見,林瑾瑜在不同的地方反復刷新了幾遍,結果無一例外,他在張信禮身邊時,距離就歸零,他離張信禮遠點,距離就增大。
這簡直就和做夢一樣,這怎么可能呢?林瑾瑜有種一覺醒來忽然穿越到平行世界,或者收到霍格沃茲交換通知書的驚悚感與荒謬感,可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
吃完早飯,給了錢,高武說自己還要去買點東西,領著他們搭了車,一路朝商業街走去。
林瑾瑜這下是徹底心不在焉了,連張信禮問他好幾次有沒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買點,他都沒聽見。
“隨便吧,”林瑾瑜說:“來點特產什么的,順道帶回去給親戚們都送點!
別看這地方窮,那些手工藝品賣得還真不便宜,無論是黑紅黃三色的漆器還是銀器、銀飾,成套賣的很多,不是別的旅游景點里那種十塊錢拿下的檔次。
林瑾瑜對本地吃食不太感興趣,牛肉什么的也不一定要在這兒買,反倒很喜歡收藏這些工藝品,但是那價格吧,不是能隨手花出去的價不說,太大件的也不好帶,于是掂量了一下也就準備收手了。
張信禮見他一直盯著那幾個小擺件看,問:“想要?”
“倒也沒……”他話沒說完,張信禮便用本地話去問看店的那幾個多少錢。
店主拿計算器打了個數字,林瑾瑜咂舌,那也就是幾個半巴掌大的木胚漆器,雕成狗、牛、馬等小動物的樣子,雖然確實挺精致的吧,可一個要價三百多是不是也太黑了點。
張信禮又說了些什么,看樣子在還價,看貨的彝族老阿媽搖頭,林瑾瑜說:“算了,小玩樣,太貴不買了!
“沒關系!睆埿哦Y對他說了這一句,又轉回去,換了種語言跟老阿媽說了些話,又是一番拉扯,最后兜來轉去,張信禮給了三百,把攤子上那對上了漆的牛和老虎拿走了。
那木雕有些抽象,雖然神似卻也不十分精美,林瑾瑜看著他給了錢,等走遠了些,道:“你現在出手還挺闊。”
“沒,”張信禮說:“都是自己做些小東西出來賣,也不好還太狠!彼f著把木雕遞給林瑾瑜,道:“送你。”
“你還挺會選!绷骤そ舆^去端詳,確實有趣,越看越喜歡。他問:“你現在一個月多少生活費?還有這閑錢。”
“賺得多就花,賺得少就省,”張信禮回答:“我在外面教小孩打球,加上獎學金,還夠用!
“這樣……”林瑾瑜自己現在還吃家里,每個月生活費都沒數,反正隔幾個星期他爸或者他媽就問他一句有沒有錢用,給他轉幾千,多了就亂了,也不知道一個月具體給了多少。
他跟那只大角牛和大頭虎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說:“真佩服你,這就經濟獨立了。”
“這才到哪兒啊,現在上學吃食堂,不用擔心房租也不用操心每天吃什么,起碼要工作了才談得上……”
“OKOKOK,行了行了行了,”林瑾瑜道:“知道了我的哥!
張信禮就不說了。
林瑾瑜想跟他談談,關于……軟件那事兒,但不知道怎么開口。
高武自己買東西去了,也不知道尋摸什么,此時剛好就他們倆站街邊口等人。
天氣本來就冷,站著不動就更冷了,林瑾瑜把木雕收進腰包里,跟張信禮肩并肩站著,一人點了根煙驅寒,看行人來來去去。
他試圖抓住這個機會開口……林瑾瑜花時間組織了下措辭,決定先委婉地旁敲側擊一下:“那啥……”他說:“你現在……學什么專業?”
張信禮告訴了他,林瑾瑜正盤算著怎么從嘮家常平和地過渡到取向問題,就聽張信禮問:“你呢?”
“我……”林瑾瑜也如實說了,道:“都……還好吧?”
“嗯!
“有沒有……嘗試點什么新鮮事物?”
他說得隱晦,張信禮不解其意,道:“什么?”
風有些大了,這地方容易下雪,此刻天色蒙蒙,看起來最早今晚,最遲明晚,必有一場雪要下,林瑾瑜手插在兜里,轉頭看著他,說:“就新鮮事兒啊,沒玩點社交軟件什么的?”
張信禮說:“社交軟件算什么新鮮事?”
“不是一般的那種,”林瑾瑜深深抽了一口,感覺那股帶著熱氣的煙霧緩緩沉入胸膛:“是那種特殊的,填身高體重……還有型號的!
張信禮唇縫間逸散的煙霧好似忽然靜止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真的?”林瑾瑜看似面色如水,毫不在意的樣子,實則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張信禮一瞬間的怔愣令他心里最后那點不確定也沒有了:“你懂的吧,型號,一零之類的。”
從聽到問題的那一刻開始,張信禮明顯變得局促不安起來,那是一種無法抑制的慌張,好似某個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忽然見到了陽光。
林瑾瑜問:“……你為什么要注冊那個?”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睆埿哦Y扔了煙,看起來想走。他剛轉過半個身子,林瑾瑜便道:“你這樣有意思嗎!”
張信禮的腳步停住了……然而他頓了片刻后,還是轉身拐進了巷子。
那還是一種逃避的姿態,林瑾瑜有點氣,還有點恨鐵不成鋼,但無可奈何。
高武出來的時候已是十點過快十一點,他買了一條小女孩的裙子,還有一雙雪地靴,拿袋子精精致致裝好,拎在手里。
回去的車要下午才有,高武問了句:“張信禮人呢?”
林瑾瑜答:“別問我,不熟!
他們好幾大袋子的東西,兩個人是怎么也提不下的,高武拐進去找人,林瑾瑜蹲在原地抽完了那根煙,把煙屁股狠狠往地上一摁。
OK,你就是不愿意正面面對是吧,老子偏要逼得你避無可避。
不多時,高武還是把張信禮叫回來提東西了,他們仨來的時候是林瑾瑜走中間,張信禮、高武一邊一個走他旁邊,走的時候卻變了樣,變成了高武走中間,無論怎么拐彎,張信禮都隔著一個,有意離林瑾瑜遠遠的,也不跟他說話。
大中午的總得找地方吃飯,高武找了個小館子,帶三人坐下,推杯換盞間,林瑾瑜提出去他們以前的學校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高武說:“就一個破中學,爛老師爛學生。天冷,你想玩我帶你去按摩足療啊!
他這樣的人往往缺乏對教育以及其他世間萬物的敬畏之心,林瑾瑜知道他說的按摩足療是個什么東西,道:“免了,沒興趣,就想來個故地重游。”
張信禮在一邊不說話,高武撓撓頭:“也行,反正時間還早,待會兒坐車去……真不懂一學校有什么好看的,讀那么多年書,出來還不是老板手底下打工,白讀!
林瑾瑜心里很鄙夷這種觀點,但是沒說什么。
張信禮仍然不怎么理他,問他點什么別的還好,只要一聊到關于那方面的話題,哪怕是很小的問題,他都采取回避態度,不是閉嘴不說了就是直接走開。
林瑾瑜試了幾次,他都不耐煩地走了。
這么寬的街道,這么大的地界,腿長在他身上,林瑾瑜也沒法把他給綁起來,強迫張信禮聽自己說話。
等著瞧,林瑾瑜心想:我看你還能躲到什么時候。
坐車的時候他也沒和張信禮待在一起,而是跟高武一起坐到了最后一排,張信禮一個人在車門附近拉著吊環站著。
林瑾瑜等了片刻,車上人漸漸多了,過道上一排排都是人。眼見張信禮望向他們的視線被阻隔,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林瑾瑜忙趁著這個機會對高武勾了勾手,道:“你過來,跟你說個事兒……”
……
如此這般一番商量過后,高武莫名道:“?為什么。俊
“你別管為什么,照做就是了,”林瑾瑜道:“記不記得你答應我的,有事兒找你,你能辦的都給我辦,說話到底算不算數啊。”
“算數啊!
這其實也不是什么難辦的事兒,就是忒怪了點,高武道:“可你這是干嘛啊!
林瑾瑜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說:“就……有點事得說開了,私事兒,你不懂。”
“什么私事,他欠你錢不還?”
高武第一時間想到的只有這種關于錢的事兒,尤其是有點交情的朋友借錢最不好處理,對方要是不還,又不能不要這筆錢,但又不好撕破臉……他那些工友就這樣,借錢買煙找小妹,有錢了也不見誰會主動還,總要彎彎繞繞費一番功夫才能把錢要回來。
“……”林瑾瑜說:“你要這么理解也行。”
高武道:“懂了,你倆關系特好不好意思讓他還,也不用這樣啊,要不我幫你要也行,我跟他講不上什么臉不臉的。”
“用不著,”林瑾瑜道:“不止這個……總之很復雜,我在這兒也待不了幾天,正常環境里我跟他談他還老回避,你就幫我一次,別的我自己跟他說!
高武似乎還想提點什么意見,林瑾瑜故作兇惡,直接道:“你就干好輔助就行了,我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事兒,肯定我自己來說,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
大部分大學放寒假都比高中早,林瑾瑜時隔五年再次踏進那所縮在縣鎮一角,捐款蓋出來的學校時,操場上有一兩個班在上體育課,學生追逐打鬧,一派熱鬧景象,再不是那年寂靜的樣子。
他們原本是進不來的,多虧高武勉強也算這所學校曾經的學生,他給門衛遞了煙,謊稱來看老師,門衛也就放他們進了。
幾年沒來,學校似乎擴建了不少,林瑾瑜還記得他記憶里那時候,這學校就幾棟樓圍著一個巴掌大的煤渣操場,現在樓多了一棟不說,還開發后山新建了塑膠跑道。
那些略顯老舊的籃球架、單雙杠居然都還在,林瑾瑜還記得那時候十五六歲的自己踩著個滑板,跟個二逼一樣去招張信禮來追他,他們在夏日的陽光下瘋跑過大半個操場,打打鬧鬧,把親吻當做幼稚的玩笑。
那年他們那樣青春、無畏而且二逼。
上上下下逛了一圈,把以前的老地方都走了個遍后,高武介紹道:“新擴建了個后操場,在教學樓后邊,要去看看嗎?”
林瑾瑜順水推舟:“當然。”
塑膠操場上也有班級頂著風在跑步,這操場修得還挺像那么回事,全都嶄新嶄新的,除了八百米的露天跑道之外,還附帶有配套的室內跑道、訓練室、器材室。
高武道:“這我輟學那年修的,好像還不錯!
“是挺好,”林瑾瑜搓了搓手:“好冷啊,這邊冬天好像比上海還冷。”
“海拔高,”張信禮回答:“上海是濕冷,濕氣多過冷氣。”
上海的冬天雖然偶爾也下雪,可多數時候一年也就那么一兩場不大不小的,不像這邊,雪大起來,路都能堵小半,人進出都不大方便了。
林瑾瑜沒帶帽子,耳朵在凜冽的風里凍得發紅,高武說:“操場也沒什么好看的,風還吹得大,不如去那邊室內待一會兒吧,東西也放一下!
拎著這么老堆東西走半天,林瑾瑜早覺得傻逼了,立刻附和。
他們徑直走去對面建在觀眾席底下的室內跑道……室內果然暖和了不少,標了數字的紅色跑道上亂七八糟放著實心球、墊子、百米跨欄的欄桿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有完好的也有壞了的。
林瑾瑜他們把手里提的東西通通甩一邊,感覺全身都得到了解放。
高武道:“別站門口,那邊我記得還有個器材室,有凳子可以坐!
這段跑道呈直線,約莫有一百多米,林瑾瑜他們跟著高武一直往里走到盡頭,看見并排的兩扇小門,一扇旁邊帶窗戶,另一扇不帶。
“喲,今天器材室的門竟然是鎖的!备呶浒谴芭_上推了推窗玻璃,發現也推不開,透過窗玻璃隱約可見幾條小板凳。
“怪了,”他道:“我上學那會兒基本沒人管,周一到五跟本不鎖門的啊,過這么幾年還真越來越正規化了!
“別麻煩了,”張信禮說:“湊合休息會兒得了,想坐可以坐地上!
跑道這玩樣不知道多少雙鞋踩過多少遍,這邊又是室內角落,一半只有特長生光顧,衛生打掃做得也不怎么認真,林瑾瑜隨便掃了眼就看見好幾只干枯的蜘蛛尸體。
高武探頭探腦了一會兒,指了指相隔五六米的另一扇沒鎖的門:“你們去那邊看看,那雜物間里應該也有塑料板凳。”
張信禮原本是懶得費這個勁的,小時候什么泥啊灰啊的沒滾過,這會兒裝什么講究人。
可奈何林瑾瑜催著他去,他只得轉過身,跟著一起去看看。
沒窗戶,雜物間里顯得很黑,林瑾瑜拉開門,還沒往里走幾步呢,就猜到一不知道什么報廢器材的東西,差點摔一大跟頭。
張信禮喊了他句慢點,借著從門口透進來的日光,看見幾張塑料小板凳安安靜靜在最里面角落里待著。
林瑾瑜沒看那個方向,一直嚷著“在哪兒呢”,張信禮一向手腳快,說了句“那兒”便徑直往那角落里走去拿凳子。
就在他越過林瑾瑜,往深里走去的時候,林瑾瑜不著痕跡地回頭,朝高武使了個眼色。
高武點頭,悄悄把門關上了。
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雜物間里立刻完全黑了下來,張信禮回頭,疑惑道:“關門干什么?”
然而門外已經沒有聲音了,張信禮三步并作兩步走回去,拉了下插銷,卻發現它就給跟卡死了一樣渾然不動。
“有病?”張信禮敲門:“到底干什么?”
林瑾瑜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別費勁了,外面抵住了從里面打不開的!
張信禮打開手機自帶的電筒,借著雪白的光束,他看見林瑾瑜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坐在了地上一塊老舊的軍綠色體育墊子上,“嚓”一聲就著打火機點燃了煙。
橘紅色的火苗照亮了他的面容,他是那樣平靜、泰然、毫不意外。
張信禮瞬間就明白了:“你和高武還能串通到一起去,挺意外!
“畢竟四海之內皆兄弟!绷骤こ榱丝跓,對著門的方向大聲了點,道:“行了,我們的事自己解決,你去跑道大門幫我們看著點,有人來了知會一聲!”
門外傳來高武答應的聲音:“知道!彼R了還警告了張信禮一句,道:“你趕緊把欠別人的還了啊!闭f完才走了。
學生喧鬧的聲音傳不到這里來,雜物間里黑而靜得可怕。
張信禮背對門,面朝林瑾瑜靜靜地站著,道:“……我不記得我欠了你什么東西!
“是嗎,”林瑾瑜雙腳分開,手肘支在膝蓋上,沒看他,只是一口接一口抽著煙:“可能不是哦!
張信禮皺眉,林瑾瑜把那支煙抽了一半,抬起頭來看著他,道:“你欠我一個答案。”
他注視著張信禮緊皺的眉峰,說:“張信禮……你喜歡過男人,對不對?”
……
忽然間,好似連空氣都凝固死去。
張信禮眼神躲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憑什么……”
林瑾瑜隨便他說,只毫無波瀾地拿出自己的手機,叼著煙看著屏幕,好似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定位忘了關了!
張信禮一怔,林瑾瑜按下屏幕上的發送鍵,與此同時被張信禮握在手里的手機發出一聲兩人都無比熟悉的震動提示。
張信禮道:“你……”
林瑾瑜說:“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注冊這種軟件?”
雖然他偶爾也會刷到一些簽名里掛著“直男,有女友,只是好奇”之類迷惑文字的賬號,但很顯然張信禮絕對不是這種好奇心旺盛的無聊人士。
密閉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兩人,逃也逃不開,躲也沒處躲,過了很久,張信禮都沒有說話,不知是捍衛自己保持沉默的權利,還是鐵證如山無話可說。
“你……”就在林瑾瑜以為這種沉默將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時候,張信禮終于開口道:“你又為什么注冊這種軟件?”
“不是很顯而易見嗎,”林瑾瑜很平靜地道:“因為我本來就喜歡男的啊!
他是那樣坦然直白,不見一絲絲十七歲時的猶疑。
張信禮說:“你怎么就能確定自己喜歡男人?難道就因為高中時候那些意外和偶然?”
林瑾瑜在尼古丁煙霧里瞇著眼睛,說:“是啊,不然呢?”
“既然是意外和偶然,你又怎么能確定。”
“你的語文邏輯還和以前一樣讓我不太能明白,”林瑾瑜把煙灰往地上點了點:“‘我經歷了一些偶然發生的事’跟‘我從這些偶然發生的事里確定了我會喜歡某個人’之間存在任何沖突嗎?”
林瑾瑜道:“……我現在告訴你了,我確實喜歡男的,要是讓你覺得惡心受不了……我很抱歉!
張信禮顯得很焦躁:“別說這種話。”
林瑾瑜繼續道:“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可以回答我的嗎?”
張信禮站著沒動,林瑾瑜拍了下旁邊的墊子:“沒關系,你是什么想法就怎么說吧,就當朋友之間聊聊天可以嗎……只是聊聊天,這里也沒有別人,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張信禮靜了兩三秒,終于邁步朝他走來,坐到了林瑾瑜邊上。
坐下了他也不說話,林瑾瑜沒逼迫他,只靜靜地抽著煙等他自己開口。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張信禮才緩緩道:“我不知道……”他終于說:“瑾瑜,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思考這個問題!
“思考什么?”林瑾瑜道:“取向嗎,很巧,我也沒有想過……但你知道我為什么有一天突然思考了嗎?”
張信禮問:“為什么?”
“因為……”林瑾瑜轉過臉看著他,好似講起一個童話故事一般道:“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愛上了你!
現在想來好像確實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如今他們中的一個都要結婚了……可又仿佛就是昨天。
張信禮好似在反復思考幾個字,他又重復了一遍:“愛上了……我?”
“是啊,”林瑾瑜回憶那些久遠的事:“不過我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天了,是大雨里,還是水潭邊,還是書桌旁、球場上,我不記得了!
愛的生長悄無聲息。
“瑾瑜,”張信禮有點猶豫地說:“你有沒有想過,你說喜歡我,只是因為我總陪著你。”
他說:“我知道你的爸爸媽媽總是不在家,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因為在那個恰好需要人陪伴的年紀,我總陪著你,所以你才以為你喜歡我。”
那一年,張信禮確實總是陪著他,陪他上學、放學、看書、寫作業、旅游、打游戲,他去哪兒張信禮都陪著他。
林瑾瑜開口,第一句卻是糾正他:“我不是喜歡你啊,”他看著張信禮,說:“我愛你!
那雙茶褐色的眼睛眼神鄭重,一如那年在涼山房間燈下,林瑾瑜對張信禮說起永遠不會為了生存背棄他的愛情。
張信禮的指尖微微一顫,他道:“……就算你因為這些而愛我,可你以后的路還很長,還會有下一個人陪你、照顧你,而你也會愛上她的。”
“不,不會有了,”林瑾瑜看著張信禮的雙眼,說:“因為我不會再有下一個十七歲。”
那些人一生里最美好最青澀的年紀過去就是過去了,它在人心里種下心動的種子,這些種子獨一無二,它們有的生根發芽,有的卻被燒成灰燼。
可無論這些種子是生還是死,是修成正果還是不得善終,它們都是往后無數年里不會再有的。
往后很多年,我們成熟、我們長大、我們獨立、我們自主,我們會再遇見許多人,也許還會心動,還會喜歡,還會牽手,還會擁抱,還會接吻,但都不再是那一年的感覺。
因為往后的那些人不曾見過幼年時,那個一無所有的你。
手電的光雪白如月,他們在這天地間唯一一束光亮里靜靜看著彼此。
林瑾瑜輕聲說:“我可以再問你一遍嗎……”他說:“你愛過我嗎,就算只有一瞬間、一秒鐘,一次呼吸、一次眨眼的時間。”
“我……”張信禮那顆沉寂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喃喃地說:“我……我真的不知道!
“哦!绷骤ひ崎_了目光,表面上并沒有表現出多少失望。
他手上的煙已快燃到盡頭,林瑾瑜抽完了最后一口,忽地翻身,干脆而快速地跨到張信禮身上,那口煙從他的唇縫間噴出,掃過張信禮的嘴唇。
……如果他明天就要結婚,那今天可以吻他嗎?
“要試試嗎,”林瑾瑜低眉看著他,說:“有時候一個吻勝過萬千對白!
張信禮直直地看著他,林瑾瑜兩腿跨過他,膝蓋跪在墊子上,手扶著張信禮的肩膀……他湊過去的動作并不快,他給了張信禮足夠的時間推開他的,可張信禮沒有。
林瑾瑜貼了上去,干燥的嘴唇輕輕摩挲著張信禮的。
那是他在無數個分離的日日夜夜里無數次回想過的。
他以為張信禮會抗拒,但是居然沒有……張信禮的手很快伸了上來,仿佛為這一刻等待了很久。
他微微張開嘴,拇指指腹摩挲著林瑾瑜戴著耳釘的耳垂。
那是一種太明顯的示意,林瑾瑜伸出舌頭開始輕輕舔他的嘴唇,然后往里探去,他們的嘴唇一樣的溫熱、濕潤。
這是個生澀但同樣纏綿的吻,林瑾瑜扶著在張信禮的肩膀,張信禮則環著他的腰,雙方閉著眼,就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樣專心地吻著,誰也不分心。
漫長的纏綿過后,林瑾瑜退開了些,雙方都有一點喘。
林瑾瑜看著他,問:“你喜歡嗎,”他說:“說出來,如果喜歡……就說出來!
張信禮輕喘著看著他,沉默了三秒,最后說:“……是的……我喜歡!
他們第二次吻到一起的時候幾乎說不上是誰先開始的,就好像在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終于置身于綠洲清泉,林瑾瑜摟著他的肩膀,而張信禮則扣著他的脖頸,兩人唇齒相貼,溫熱而急促的喘息雙雙噴吐在彼此的臉上。
這次不再是試探性的、輕柔的吻了,他們像野獸一樣貼著對方親吻,林瑾瑜伸出舌頭舔了舔張信禮的唇,然后鉆了進去,掃過他柔軟的舌面和上顎,張信禮則以同樣兇狠的力度回吻他,甚至勾過了他的舌頭,轉而頂進了林瑾瑜的口腔。
那是一個粗魯至極、野蠻至極、同樣也激情至極的吻,他們抱在一起做著最親密的事,彼此唇舌交纏,仿佛一對已經磨合相守數年的戀人,那么默契、合拍、心照不宣。
火一旦點起來就不受控制了,盡管有墊子墊著,但這樣跪久了膝蓋還是疼,林瑾瑜有點累了,索性真的跨坐下去,騎在張信禮身上和他貼著。
(以下youknow)
……
明明應該是很幸福的,可林瑾瑜忍不住紅了眼眶。
最怕世事弄人,當他們好不容易終于看清自己的心,張信禮卻要結婚了。
林瑾瑜眨了下眼,想把眼眶里的水憋回去,但眼淚偏偏不聽他的話,反而從眼角滴落。
張信禮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他睜開眼,看見林瑾瑜眼角的淚痕,嚇了一跳,停下動作想松開他,問:“瑾瑜,你怎么了?”
林瑾瑜卻一把箍住了他,和張信禮抱著,不讓他看自己:“沒怎么,”他說:“抽風,別看我!
張信禮頓了一下,轉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到底怎么了,說話!
“沒怎么啊,”林瑾瑜忽而有點大力地推開了他,不讓張信禮抱著自己,說:“想你快成家了,感動的,今天就當最后一面,后天婚禮我不參加了,新婚快樂,祝你以后幸福!
“……”
張信禮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消化他這段話,道:“誰說我要結婚了?”
他把那個“我”字咬得很重,張信禮一臉無語和不可置信:“誰告訴你的?”
“?”林瑾瑜說:“喜帖都送到我手上了,還能……”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不說了,林瑾瑜仔細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近日發生的種種,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好像確實沒人跟他說過要結婚的是張信禮,全都是他自己下意識以為的。
所以……所以結婚的不是他?他沒有要結婚?所有的一切還沒有成為定局,他們還有著無數可能?
短暫的震驚和恍然大悟過后,那種名叫喜悅的心情爬上了林瑾瑜的心頭,他錘了張信禮一拳,怒道:“你他媽怎么不早說!”
張信禮挨揍挨得很茫然:“我怎么知道你會這么以為!
“你他媽……”林瑾瑜罵到一半罵不出來了,他怒視了張信禮兩三秒,忽地重新撲上去抱住了他,手在他后背狠狠錘了一下:“我還以為你要結婚了……”
張信禮很無辜,莫名其妙被打一巴掌塞個甜棗,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兒!
他拍了拍林瑾瑜的背,說:“好了,我沒有要結婚!
“誰管你結不結婚!”林瑾瑜狠狠抱了他一下之后又放開了他,騎在他身上道:“我差點以為你是那種后天就結婚,今天還和別人接吻的渣男!
張信禮說:“我有這么沒有責任感?”
林瑾瑜心里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嘴上卻說:“那誰知道!彼恢皇謸卧趶埿哦Y背后用來放器械的柜子上,惡狠狠道:“你知道我有多受折磨嗎,我他媽還以為自己在覬覦別人的準老公!
張信禮不咸不淡地回:“是么。”
是么是么……是么個屁是么。
張信禮道:“你不是不喜歡我了嗎!
“滾,”林瑾瑜銀色的耳釘反射著電筒的光,顯得格外耀眼,他湊上前去,幾乎和張信禮臉貼著臉,問道:“你不討厭和男人接吻,對么?”
張信禮還是說:“不知道,不討厭和你接吻!
那雙眼睛漆黑,不是敷衍也沒有躲避,他很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林瑾瑜又問:“那你愛我嗎,那種意義上的愛。”
張信禮垂眸想了片刻,說:“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對男人感興趣,也沒想過會和你談戀愛!
林瑾瑜簡直想敲他一棒棒:“你除了‘不知道’還會說別的嗎?”
“我……”
“行了別說了,”林瑾瑜打斷了他:“說不出個花來就別說了!
……
林瑾瑜心里的惡趣味又上來了,他面無表情道:“哦,不過有件事情你應該知道。”
張信禮問:“什么?”
林瑾瑜眼睛看著他,伸手去摸他……張信禮顫了一下,林瑾瑜道:“要我……幫你嗎!
他說:“……想我幫你嗎?別再說你不知道!
學生時代的記憶一幕幕浮現,酒意彌漫的夜晚、山谷民宿里的浴室、酒吧無人的地下停車場,還有路燈下寒冷的暗巷……那些也許荒誕,也許不可思議的事情真真切切發生在他們兩個的生命里,他們在那些事情里學會心動、祈求、牽掛,還有愛與思念。
所有的一切堆積在一起,最后在重逢時如決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張信禮在唯一透進來的光束下看著林瑾瑜,那一眼里,五年的時光流過。
他說:“……想!
似乎是林瑾瑜去吻的他,又好像是他主動去吻的林瑾瑜,他們誰也說不清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也不再重要了,林瑾瑜一邊和他接吻,一邊解他扣子,張信禮抱著他,示意林瑾瑜伸手,脫掉了那件礙事的棉外套。
狹小的雜物間很冷,林瑾瑜的手也很冰,他與張信禮吻了一會兒,忽地輕推他的胸脯,和張信禮分開了點。
張信禮輕喘著看著他,林瑾瑜呼出兩口白氣,道:“太冷了,怕凍著你。”
張信禮一開始沒聽懂他什么意思,林瑾瑜道:“起來點,坐柜子上去。”
張信禮不知他要干什么,卻還是照做了。
器材堆得雜七雜八,林瑾瑜在一片亂七八糟中起身走到張信禮面前,然后跪了下來。
……
激情消退后,他們靠在一起平復呼吸,林瑾瑜撿起外套穿上,看著漆黑的房頂,忽然想起一茬來:“你說……不是你結婚?”可能是賢者時間那啥終于不上腦了,他這會兒后知后覺記起這事來,便問張信禮道:“那是誰結婚。俊
“想起來問了,我還以為你不關心,”張信禮一只手摟著他,說:“要結婚的是……陳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