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如約而至。
這天的早晨一如既往的冷,但大街小巷依然有新年的味道。這兩天林瑾瑜見著林懷南都繞著走,沒別的原因,就是太尷尬了。
雖說是父子,可他爸一向正經,林瑾瑜看個幾乎所有中學男生都看過的小電影都避著避著他,哪想過這情形能讓爸爸撞見啊。
“小瑜,”林懷南叫他:“快點換衣服穿鞋出門了,別讓爺爺等久了。”
“啊?哦。”林瑾瑜從自己的回憶里回神……這幾天他老想著那天那檔子事,連做夢都夢見自己在草地上裸奔滑翔。
他爸壓根就沒再提那事兒,當沒發生過,父子倆雙雙不約而同裝傻粉飾太平。
林瑾瑜磨磨蹭蹭去穿鞋,臨了又發現這沒拿那不見,一通好找。
張信禮仍然穿著那天來時的衛衣和外套,這幾天周嫂不上門,林媽媽本來說讓他放著,周末她用洗衣機洗就好了,可張信禮仍然堅持自己洗。
無論多晚,每次洗完澡他就會順手把自己的臟衣服洗了,絕不會留到第二天,跟林瑾瑜每次洗完澡甩手就走,有時候拿都忘記把臟衣服拿出來的作風形成鮮明對比。
林瑾瑜好不容易把耳機充電線什么亂七八糟的帶齊了,看向張信禮,順嘴道:“你多穿點吧,外面冷死了。”
張信禮說:“行李主要放書和筆記了,沒帶太多衣服來,湊合著吧,我不冷。”
林爸和林媽不約而同笑了笑,林瑾瑜在他們心里是有一點以自我為中心的,凡事喜歡按自己的喜好來,他們本來還很忐忑自己兒子跟張信禮處不好,這會兒看來兩人關系還不錯,用不著他們操什么心。
林媽媽道:“新年要買新衣服,等過幾天帶你和小瑜一塊上街逛。”
“不用的阿姨,”張信禮說:“不是說好了,這三年的生活費我家里會自己負擔。”
“別那么客氣,”林媽媽道:“你是晚輩,就當收了個新年禮物。”
張信禮仍然說:“真不用。”
“哎呀不就過年逛個街嗎還推來推去邀來邀去的,到時候說吧,”林瑾瑜開門道:“一個勁往死里催我,臨出門了自己又在這兒磨磨蹭蹭聊起來了,真是。”
“怎么跟你媽說話,”林懷南抽了他屁股一下:“沒大沒小。”
林瑾瑜吐了吐舌頭,率先出門按電梯了。
……
大院門口哨崗亭里執勤的都換上了厚實的棉衣,車剛一停穩,林瑾瑜開門下車,就看見趙叔從一樓口子處朝他們走來,接過林懷南手里的水果蔬菜,道:“林總來了,老爺子等半天了。”
林懷南道:“大姐二哥他們呢?”
趙叔叼著煙,道:“他們今年一個工作沒結束,在外地……你也知道保密的,另一個去娘家過年了,都不回來。”
“這樣,”林懷南便加快了腳步:“那我們快點走。”
張信禮跟在他們一家人身后,也往上走。
進了門,林瑾瑜喊:“爺爺!”
“哎,”林爺爺和孫子兒子兒媳婦打了招呼,最后看見張信禮道:“來了,一路上還順利吧。”
張信禮也叫爺爺,道:“順利。”
“你倒比小時候高多了,也結實多了……”林爺爺道:“比小瑜還高些。”
林瑾瑜插話道:“我比他小一歲,誰高誰還不一定呢。”
“哈哈哈,”林爺爺被他逗笑了,挪著身體略有些遲緩地往餐桌走:“那爺爺等著看。先吃飯吧,趙虎,搬凳子過來,小孩在少抽煙。”
趙虎二話不說便把煙掐了,擼袖子去搬凳子,又去端菜拿碗開酒。
林瑾瑜知道他爺爺愛喝酒,年紀大了也戒不了。趙叔幫他和林懷南、林媽媽滿上,林爺爺問張信禮:“能喝嗎?”
張信禮說:“不能,我跟瑾瑜一起喝果汁吧。”
林瑾瑜扭頭看著他,在心里說:裝,你就給我裝。
林爺爺說道:“好啊……學生,學生是不該喝酒。”便也沒有勉強,給他倒了橙汁。
林懷南和林媽媽則陪著老爺子喝酒。雖然醫生囑咐少飲,可一年就這么一次正兒八經全家團圓的日子,也沒人掃老爺子的興,稍微多喝些也無妨。
大人們借酒閑談間,林瑾瑜和張信禮都只安安分分吃自己的飯。爺爺年紀大了,除了反復叮囑那些家長里短的事兒外,就是問兒子工作還好不好,最近順不順利,兒媳婦工作也順利吧,孫子學習怎么樣……諸如此類的。
這些話林瑾瑜每年都聽,并且知道到了明年爺爺還會問。
他這邊問完了,林爺爺開始轉向張信禮道:“小子,你這幾年,也還好吧?”
林瑾瑜在心里道:肯定又會回答‘挺好的’三個大字。
張信禮道:“挺好的。”
我說啥來著?我就知道。
林爺爺道:“你爸爸還好不?”
“還好的,”張信禮頓了頓,說:“腿腳也很好,沒落下病根。”
“那就好,”爺爺瞇著眼睛,雪白的眉毛微微抖擻:“長大了,比以前安靜了很多。”
“以前是以前,”張信禮說:“謝謝您送我出去讀書。”
爺爺擺擺手:“用不著,我呀跟張義川血流在一個炮彈坑里的同志,謝不著,再說,你也不是白得這個機會……就算給了你機會,最后成什么樣子,還得看你自己。”
林瑾瑜一邊扒飯一邊聽他們說話,只覺得十句話里八句他都不能完全聽懂,不知道聊的到底是個什么。
張信禮說:“我應該敬您一杯。”
林爺爺讓趙虎給他倒了一杯酒:“喝這個吧,上海小茅臺,張義川也愛喝……你爺爺欠我一杯酒,算你代他喝了。”
張信禮便端著杯子站了起來,壓低杯沿,朝向林爺爺。
推杯換盞間,林瑾瑜聽見他爺爺舉著杯子問張信禮:“你記不記得我讓你保證的。”
張信禮回答:“記得。”
“小時候保證的,現在也記得?”
“記得的,答應了的就不會忘。”
林爺爺看著他,同樣端著自己的酒杯,和他輕輕一碰:“小時候答應了不忘,長大了也別忘。”
清脆的玻璃叮鈴聲間,張信禮說:“不忘,”他說:“永遠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