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家伙三天兩頭賣關子,且只要他不想說,憑別人怎么問都沒轍。
林瑾瑜心知問不出結果,心里吐槽了一句“回回話說一半,我呸!”之后就懶得再做無用功。他就這么靠在張信禮身邊,只管看別人跳舞和吃肉,有人敬他酒都是張信禮幫他擋。
不過給這家伙敬酒的人可真多啊,林瑾瑜一邊吃東西一邊斜眼看張信禮那邊一邊心想:還有好多漂亮小姐姐小妹妹,這么個喝法就算不醉,難道不撐嗎?
他道:“嘿,這么多漂亮姑娘敬你,看上哪個沒?”
張信禮道:“什么?”
“漂亮姑娘啊,”林瑾瑜說:“不沾親不帶故的人家平白無故敬你干什么,肯定對你有點意思,說說看上誰沒有?”
張信禮沒回答,反問他道:“你看上誰了?”
“我問你呢,你問我干什么。”
張信禮道:“她們大多數都更喜歡你。”
“不可能吧,”林瑾瑜不信:“你怎么知道?”
“是真的,”張信禮說:“因為你是特別的。”
林瑾瑜活了十六年都覺得自己泯然于眾人,從沒發現自己哪兒特別過,因此十分懷疑張信禮在誆他。
他剛想仔細追問追問,卻被身后一陣忽然爆發的喧鬧吸引了注意。
張信禮和他一起回身看去,看見背后木色等等一堆人聚在一起,大概是喝嗨了,一個個臉上表情興奮異常,還有幾個脫了衣服光著膀子。
拉龍從自己衣服里掏出了他的口弦,含在嘴里,以口腔為共鳴腔,手指彈撥簧片,開始吹口弦。
他彈出來的旋律節奏比老一輩的人的要快得多,也熱烈得多,充滿朝氣和活力,那是屬于年輕人的口弦。
林瑾瑜仔細聽了一會兒,覺得音色聽起來也跟先前聽到的不一樣,便去問張信禮。張信禮偏頭聽完了他的問題,道:“哦,是因為制式不一樣,爺爺彈的那種是老式的兩片竹口弦,聽起來就更柔和一些,拉龍的是銅制的三片簧,聲音更鋼性。”
現今其實很少地方能買到傳統的兩片竹口弦了,打開淘寶一水都是銅做的單片或者三四簧口弦,金屬制式的口弦震動的顫音更加綿長也更易于保存,且更多的手藝人與現代化電商并不接軌,甚至連普通話也不會說,他們隱沒在貧窮的山里,無人知曉他們的姓名。
林瑾瑜聽了個半懂不懂,沒再問。
那邊熱烈的口弦前奏過后是月琴和皮鼓的主場,所有的年輕人都聚在一起,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喝酒、敲碗、縱聲大笑。
他們年輕的聲音少了老輩的那種沙啞,高腔高亢,同樣渾實質樸。
“muhlypurla,mahxajjipla
風起了,雨下了
mgeqicila,syrqishylave
蕎葉落了,樹葉黃了
nyixkepurla
春去秋來
muchupurla,hxiemoppurlave
我的心緒,起伏不定
cypkucypvitop,cypshyrciphlepop
時光流轉,歲月滄桑
apjielop,apjieplop,apjielopapjie
但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啊
mgopnyiapqytop,caxnyiapqytop
無論嚴寒或者酷暑
naxnyitatqytmap,shaxnyitatqypop
無論傷痛還是苦難
apjielop,apjieplop,apjielopapjie
都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啊”
女孩和男生的聲音完美形成八度最和諧音,肆意回蕩在蒼茫的山巒天地之間,這是林瑾瑜第一次聽見這首叫《不要怕》的歌,他聽不懂彝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歌里傳遞出來的情緒,那是一聲原始而滄桑的嘆息,無論生來周圍的環境如何不溫柔,也請不要害怕。
那時這首由莫西子詩創作的歌還和莫西子詩一樣名不見經傳,大多時候,只有彝族人和一小部分漢族人會在酒吧或者火塘邊唱起它。而許多年前,當涼山他的族人們唱起它時,還沒有人預見到今后這首歌將登上更大的舞臺,并將整個彝族音樂也一同帶入世人的視野。
數百人的合唱聲勢頗為壯觀,原生態的嗓音粗獷而豪放,與林瑾瑜從前愛聽的悲情或者歡快的流行歌曲截然不同,孩子們的口弦古老而熱烈,月琴嫻熟,手鼓咚咚宛如年輕的心跳。
男男女女們開始繞著篝火圍成圈跳達體舞,這種集體舞動作簡單奔放,不必具備任何舞蹈基礎也能參加。
林瑾瑜被木色拉起來,一路搡著加入了人群里,木色拉著他跟其他人一起跳舞玩耍,拉龍彈著口弦踩著步子跟在他們身邊。
林瑾瑜發現他的口弦聲熱烈而靈動,技巧純熟,是所有人里彈得最好的。
“嘿,”木色挽著他,道:“聽傻了?怎么話都不說。”
“啊,沒,”林瑾瑜道:“想不到拉龍還會這個,還彈得這么好。”
木色嘿嘿地笑,露出兩排牙花:“那當然了,他可是我弟。”他問:“你會不?”
“噫……你們會的我都不會,”林瑾瑜說:“不過我會別的。”
木色本就屬愛玩的那撥,聽他這么說一下來了興致,也不問林瑾瑜,立刻把手卷成喇叭,朝周圍大聲喊了幾句什么,讓大家都停一停,歡迎新來的客人給大家表演節目。
人群啥事爆發出一陣十分捧場的歡呼,木色不由分說抓著林瑾瑜,對他道:“來嘛來嘛,表演一個。”
???
林瑾瑜壓根沒想到彝族人性子火熱直接,一下就來了這一出,這回可算是趕鴨子上架,他連連往后拖道:“咦咦咦咦咦,等等等等等等!”
“等個啥喲!”木色說:“走,到中間去!”
“我沒準備好!”林瑾瑜抓狂道:“我很久沒拉過了!而且我沒拿琴啊!”
“這有啥,”木色直接打了個呼哨,支使他弟弟去幫忙拿琴。
拉龍得了命令,放下口弦一溜煙跑了。
林瑾瑜之前把琴放張信禮房間地板上了,那地方十分顯眼并不難找,不多時拉龍便提著那只黑色的琴盒來了。
這下眼見沒了推辭的理由,林瑾瑜這只被趕上架的鴨子霎時間緊張到不行,一連聲說:“我我我我我我我……”
“別害羞嘛,”木色摟著他道:“就是玩玩,開心一下,你那是啥琴,也給我們聽聽看。”
林瑾瑜道:“小提琴……可是我真兩個多月沒拉了。”
“才兩個月,算啥?”木色不由分說把他往人圈的最中心一推,大聲給他加油道:“熱軋!你最棒!”接著又用彝語向周圍喊:“尊貴的客人害羞咯!給他點鼓勵!”
于是大家都哈哈哈哈地開心笑了,無論男女老幼都為林瑾瑜歡呼著,七嘴八舌地給他鼓勁。
林瑾瑜的耳尖不由自主地微微紅了。篝火散發出暖烘烘的熱量,烘烤著他的脊背,林瑾瑜目光四下瞟了瞟,看見底下三四排,不近不遠的地方,張信禮靜靜地坐在夜色里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