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看著他的背影看了兩三分鐘,道:“你手疼不疼?干嘛非現(xiàn)在洗衣服。”
“不留著了,”張信禮說:“放久了難洗干凈,你那衣服又是淺色的,臟了不好看。”
“那你手疼不疼。”
張信禮道:“還好。”
還好還好還好……問啥都說還好,服個軟會死么?林瑾瑜心想。
“好好好好個屁,問啥都說好。”林瑾瑜摸著狗頭說:“死鴨子嘴硬,好才有鬼了。”
張信禮回頭,看見林瑾瑜和狗,一黑一白兩個頭都看著他。他不知道自己哪又惹著林瑾瑜了,無奈道:“你又怎么了?”
林瑾瑜站起來,瘸著腳從臺階上邁下去,對張信禮道:“你起開。”
“干什么?”
“我的衣服我自己洗,”林瑾瑜說:“你一邊待著去。”
“你少動彈吧,”張信禮說:“瘸了還到處亂跑。”
“知道我是個跛子還不趕緊扶我一把。”林瑾瑜趕他:“快扶我坐一下。”
張信禮只得起身,扶著他坐在了自己的凳子上。
林瑾瑜彎腰試了一下,井水很涼,浸濕皮膚時有種沁人心脾的舒爽。
張信禮屈起一條腿,半蹲在他身邊,看著林瑾瑜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從水里撈了自己的衣服,學著他剛才的樣子在搓衣板上就是一通蹂躪。
“你跟你衣服有仇嗎,”他說:“我又怎么惹你生氣了。”
“誰說我生氣了,”林瑾瑜惡狠狠地搓衣服,話說道一半又改口:“是啊,我生氣,馬上要被你活活氣死了,你等著請全村老少吃飯吧。”
張信禮伸出巴掌輕輕打了他臉一下:“你又亂說話了。”
他粗糙的、覆蓋著薄繭的指尖擦過林瑾瑜的唇角,林瑾瑜可以聞到他手上帶著的、清新的肥皂氣味。
張信禮說:“我都還沒被你氣死呢,你倒要被我氣死了。”
林瑾瑜呸呸呸道:“你手上有肥皂水,你要毒殺朕嗎?”
“我擦干了的。”張信禮說:“你輕點洗衣服,著重把領口、袖口這些最容易臟的地方拿出來洗,別團成一團一頓亂搓,又不是洗內褲。”
“emmmmmm”林瑾瑜道:“好巧,我剛準備這么做呢。”
他按著張信禮的話把衣服攤開來,分部分洗,先逮著領口袖口一頓猛搓:“不過這跟內褲有什么關系,為啥內褲就可以亂搓。”
張信禮道:“因為小啊。”他頓了頓,又補充說:“前提是沒像你那天一樣弄臟。”
“停停停停停停停,”林瑾瑜說:“打住!你你你你你別提那事!”
“為什么不能提?”張信禮說:“有什么好害羞的。”
歐我的天哪,那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大烏龍……林瑾瑜簡直想捂臉,他到底要不要告訴張信禮真相?他為了掩蓋打翻可樂的錯誤故而拿了一堆干凈衣服裝樣子,結果不甚誤拿內褲……草,好像更傻|逼了。
“不能提就是不能提,”林瑾瑜兇他:“閉嘴,以后也不準提,就當這事兒沒發(fā)生過。”
“哦。”張信禮說:“這會兒害羞上了,晚上怎么不見你這么矜持。”
林瑾瑜耳尖不由自主地紅了:“我沒有!”
“那你臉紅什么。”
“……”林瑾瑜開始往外飆爛話:“精神煥發(fā)!”
……
在打打鬧鬧與耍嘴皮子說爛話之間,林瑾瑜幫張信禮洗完了那一盆子衣服。
雖然他動作一點都不麻利,也不老練,漂水還折騰個半天,但他真的一件一件、一個袖口一個袖口地全部洗完了。
洗完之后他擦了擦手,像完成了什么大任務一樣仰頭呼了口氣:“累死我了。”
“累了?”張信禮說:“說了我來洗。”他一直蹲在原地看著林瑾瑜洗衣服,指點他教他怎么搓省力,哪兒還沒干凈要再洗一洗。
“沒有,”林瑾瑜改口:“要是我一個人洗,我就會覺得很難熬,但是兩個人一起做的話,就感覺還好,說著說著話就洗完了。”
“那去歇著吧,”張信禮拍拍他的肩膀,作勢要把他扶起來:“跟你的酷狗玩去。”
林瑾瑜問他:“你還要做什么啊?”
“暫時沒什么了,”張信禮說:“等十一點再做飯吧。”
“那你陪我坐會兒唄,”林瑾瑜說:“我又不能出去玩了,多無聊啊。”
張信禮本想乘著這段空閑時間回去房里寫作業(yè),看著林瑾瑜,又改變了主意,說:“好。”
他把兩條小凳子搬到一起,和林瑾瑜一同在臺階上方坐下。黑狗繞在他們腿邊,哈著舌頭,四處嗅來嗅去。
氣溫上來之后人開始感覺微微有點熱了,林瑾瑜看著院子里走來走去的雞,說:“我月底就走了唉……不,可能等不到月底,過完生日,25號我就走了。”
“嗯,”張信禮說:“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嗎,這下終于好了。”
“我回去了你會去上海找我玩嗎?”
“不知道,”張信禮說:“我要讀書,可能要等到很久之后了吧。”
“這樣啊。”林瑾瑜說。
“你回去了之后好好學習,考個好點的大學,”張信禮說:“上海有很多學校都很好,離你家又近……你生來就擁有很多人沒有的便利條件,不要浪費了。”
林瑾瑜笑道:“你真的跟我爸似的。”
張信禮說:“我是你哥,不是嗎。”
“誰說的,”林瑾瑜道:“咋倆是同齡人,好兄弟,別妄想占我便宜。”
“你承認了的,”張信禮說:“昨天在我爸面前。我聽見了,耍賴也沒用。”
林瑾瑜假裝不記得:“沒有這回事,你聽錯了。”
張信禮懶得跟他小學生斗嘴:“你說沒有,就沒有吧。”他問:“吃西瓜嗎?”
夏天最必不可少的東西就是西瓜了,沒有西瓜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這個暑假林瑾瑜在家沒過幾天舒服日子就被扔到這兒來了,還沒吃過一口西瓜呢,這會兒聽張信禮提起,立刻饞了,一連聲道:“吃吃吃。”
正好他們上次去學校玩的時候張信禮順手挑了一個,他站起來,進了廚房,不一會兒便捧著半邊綠油油的西瓜回來了。
他把勺子遞給林瑾瑜,道:“吃吧。”
“你怎么就弄半邊,”林瑾瑜問:“你不吃嗎?”
“你對自己的胃口太有信心了,”張信禮道:“這么大一個你吃不完的,剩下我吃。”
“別啊,”林瑾瑜捧著西瓜說:“再拿個勺來,一起吃。”
“你吃完我再吃一樣的。”
林瑾瑜執(zhí)意:“不一樣。”
張信禮拗不過他,只得回去依樣拿了個勺出來,跟他坐到一起。林瑾瑜把西瓜捧到兩個人中間,拿了勺子挖著吃。
自從外婆去世以后,他就很少用這樣的吃法吃西瓜了,林媽媽喜歡把西瓜一瓣一瓣用水果刀切開來,去了皮,切成規(guī)整的三角形擺在盤子里,用牙簽扎著吃。
這半只綠油油的西瓜喚起林瑾瑜久違的記憶,讓他想起小時候外婆家夏天溫暖的風、廊下的秋千,以及被菜刀切開的西瓜所特有的、帶著點蔥蒜味的味道。
他和張信禮湊在一起,一人一個勺子,輪番挖著吃。瓜瓤鮮紅,水分足又甜,西瓜籽亮黑,一個賽一個的飽滿。
林瑾瑜吃得愜意極了,跟機關槍連發(fā)一樣往外吐籽。張信禮抽他:“我剛掃的地。”
“……不好意思我忘記了。”林瑾瑜吃得得意忘形,以至于隨地亂吐西瓜籽,他把勺子放下,彎腰就要去撿地上自己吐的籽,張信禮攔住了他:“算了,”張信禮說:“臟,待會兒我再掃一下這一塊就行了。”
林瑾瑜意思道:“那多不好意思呀。”
張信禮斜他:“你還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啊。”
林瑾瑜只笑。這樣瑣碎的聊天對話看起來好像全然沒有意義,既不能讓人從中學到什么,也談不上具體的事務交流,但此時此刻,這個夏天,林瑾瑜和張信禮一起并肩坐在屋檐下,共同吃著一個西瓜,感受著夏日炎熱的風吹在臉上時,依然覺得沒有來由的開心。
黑美人瓜含糖量高,水分足,林瑾瑜吃多了以后有點想上廁所了。奈何他現(xiàn)在瘸著,很多事都得求助他人。
他把嘴唇上的西瓜汁擦干凈,拿胳膊肘捅了張信禮一下,道:“我想上廁所。”
張信禮看他:“去啊。”
林瑾瑜說:“我腳疼。”
“剛作怪的時候生龍活虎的,這會兒終于知道疼了?”
“那不是忍著呢么,”林瑾瑜說:“其實很疼的。”他倒沒在矯情,而是實話實說。嚴重扭傷這玩樣是內出血,腳又是人身體最下方的部位,尤其頭兩天,地心引力作用下內里血全積在一起,在皮下形成紫紅一片,又疼又脹又熱,那滋味沒法用語言形容。
張信禮便站起身來,把西瓜放窗臺上,拉過林瑾瑜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架著他站了起來。
他比林瑾瑜高一些,林瑾瑜搭得不是很順手,老往下滑,張信禮便用另一只手穿過他腋下,摟著他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