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武滿身都是土和血點子,他握著那把同樣全是黃土的刀,抬起手臂,用袖子揩了一下流到眼睛里的血,喘著氣,道:“跑啊,有本事你再跑啊?”
“我|操|你大爺的……”林瑾瑜一邊喘一邊說。
說完這兩句,沒人再廢話,高武用刀分別指著張信禮和林瑾瑜點了點,接著悶聲不吭撲了上來。
張信禮只得回轉身迎上去,他對高武道:“你他|媽真瘋了嗎?”
高武現在什么話都聽不進去,他握著刀對著張信禮橫劈豎砍,步步緊逼。那把危險的彈簧刀好幾次都堪堪挨著張信禮的胸口、肚子擦過。
刀這種東西不比棍棒,它太輕便了,揮舞起來間隔幾乎為零,自然也沒什么空隙能讓人趁虛而入。張信禮為了在有限的條件下應付這種危險局面,不得不冒著極高的風險去抓高武的胳膊,試圖制住他拿刀的手。
他盡量和高武保持距離,不讓對方有做出捅這種殺傷力較大的動作,或者有劃傷他脖頸等要害大動脈的機會,沒急著出手,只先消耗對方的體力。
雙方拉鋸了數個來回,高武本身一直在失血,消耗一番后腳步開始虛了。張信禮看準機會,利用那堆沙子,腳一踢帶起一溜瀑布似的沙簾對著高武眼睛的方向就是那么一下。
下三濫的把戲其實大家都會,實在實在逼急了沒人不用。
高武吃了自己老把戲的虧,一時迷了眼睛看不清周圍,張信禮趁機從側面接近,一把掐住了他手腕。
高武開始拼命掙扎,他手是被制住了不錯,可手腕翻轉間仍然在張信禮前臂上劃出了大大小小三四道傷口。張信禮一邊跟他角力,一邊提膝試圖踩他膝蓋讓他跪下來。
兩個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高武又怎么可能讓張信禮輕松如愿。只見他死都不肯松開刀,腳步騰挪間,他一邊躲一邊瞄著空檔,一腳踹出去試圖攻人下路……這又是陰狠而且不要臉的招數了。
張信禮不得不躲,高武趁機用左手從右手手里接過刀,對著張信禮腹部就要捅下去。
林瑾瑜兩只小腿仍然在抽筋,他嘴上把高武全家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可還是阻止不了這兇險的一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張信禮眉頭緊緊皺著,放棄了那些謹慎小心的路子,右手下伸,直接用手抓住了高武的刀。
鋒利的刃口在動能的作用下瞬間就割開了皮肉,張信禮用鮮血淋淋的手抓住了那把刀,讓它再不能前進一分。
高武陰戾的眼神盯著張信禮的雙眼,頂著刀開始前沖,張信禮身不由己地后退了好幾步,他手上的血和高武臉上的血一起滴滴答答打在地上,甩出一串血點子。
那把刀鋒利的刀尖離張信禮腹部只有幾厘米不到的距離,林瑾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只腳緩得差不多了,拖著抽筋的小腿勉強站了起來。他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沖過去,又怕像上次一樣弄巧成拙,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就在這三邊都僵持住的當口,忽地從遠處草窩窩里沖出一個人來。
高武正使出了吃奶的勁,惡狠狠一副要把人剁了的樣子往前刺,忽然冷不防被人箍住了手臂。
那是一根足有成年人手腕粗的木棒,張文斌雙手拿著木棒的兩頭,就像做了個簡易枷鎖一樣,一把從背后制住了高武,接著往后一倒。
木色緊隨其后,兩人配合默契,一個貼地鎖人,一個抓住機會用膝蓋壓住高武前臂,好死不死終于把那把刀打掉了。
這兩個人的加入徹底扭轉了局面,高武被壓在地上再動彈不得。林瑾瑜一瘸一拐地跑向張信禮,忙去看他的手。
他張開嘴,詢問的話還沒說出來呢,就見張信禮臉上神色沒半分放松的意思,反而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把林瑾瑜扯到了自己身后。
路邊的草叢、破敗的磚墻,還有高聳的沙堆后面開始涌現出一個又一個身影,全是十五六七歲的年輕男生,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五花八門的家伙,什么木棍、鋼管、剩一截的自來水管子、自行車鏈子,拿啥的都有。
他們像蟻群一樣匯聚到張信禮身前面朝著高武,各個身上一股兇悍之氣,拿家伙的手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另一大波烏秧烏秧的人從另一個方向朝這邊走了過來,每個人手里也是雜七雜八的玩樣。
林瑾瑜定睛一看,沖在最前面的可不就是先前被揍得哭爹喊娘的幾個高武的小弟嗎?
兩股人匯聚到一起,以躺在地上的高武為邊界線,面對著面,互相指著對面就是好一通罵罵咧咧……兩邊全加在一起足有百人,七嘴八舌對罵起來,場面相當壯觀。
火紅色的夕陽一半隱沒進了群山,數百名年輕人站在最后的余暉里對彼此進行言語攻擊和辱罵,他們昏黃的影子被一簇簇拉長,像是無數惡毒的長矛。
誰都用手里的家伙什指著對面,誰都不后退一步。
張文斌和木色一邊壓著高武,一邊指著對面吼:“退開!我話放這兒!誰也別過來啊!”
“哈兒沃日的,你放人!”那邊吼:“松手!”
兩邊原本隔著有三四米,氣氛煽動之下,群情激奮,越挨越近,最后幾乎就剩了一截鋼管的距離,雙方幾乎在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了……眼看著有一絲火花就能打起來。
張信禮回頭對林瑾瑜道:“聽好,你站在這里,那里都不要去,也別動,知道嗎?”
林瑾瑜點頭。張信禮于是站了起來,拖著滴血的手搡開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兩邊對罵的聲音小了一些……張信禮走到高武面前,張文斌和木色讓開了。他用被劃傷的那只手提著高武的領子,對他道:“聽著,我不想惹事,現在撿起你的玩具回家去,我們就當什么也沒發生過。”
高武臉上一半土一半血,他被張信禮提著,往下斜眼看了眼自己浸了張信禮血的領子,說:“好……”他看著張信禮,說:“好……我回去,當個誤會,什么也沒發生,好嗎?”
張信禮盯著他眼睛,慢慢松開了提著他的手,同時從他身上站了起來……就在高武脫離桎梏的一剎那,他飛身前撲,沒有任何預兆地抱住張信禮的小腿,使他失去平衡,仰面摔在了地上。
高武一刻不停歇,立刻壓了上去,提起還沾著血的拳頭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真真一副不死不休的勢頭。
這下兩邊一下炸開了鍋,高武的動手就像打響了一道發令槍,兩邊人馬立刻往前沖了上去,兩股人潮結結實實撞在了一起,一時間拳風四起,刀光劍影,家伙什到處亂飛。
張文斌和木色一看高武往前撲就心知不好,剛想上前去拉人就被對沖的人潮擠開了……上百人械斗掀起的塵土四散飛舞,一片混亂。
張信禮這回是真的火了,他被高武按在地上,挨了他騎臉的兩三拳后開始還擊,專挑高武腦殼上被他砸出的那個口子打,直打得血漿四濺,頭發茬都被血染透了。
一直打到張信禮自己右手拳頭全是高武的血他才停下來,即便這樣高武還是不松手,他寧愿忍受劇痛和流血眩暈也要死壓著張信禮,偶爾會有紛亂中沒看清路的人踩中他們的小腿和手掌,但這對冤家誰也沒管,他們都只是死死地、惡狠狠地盯著對方的眼睛。
在這樣血腥的紛亂中,是站在最后的林瑾瑜第一個注意到了那個在打瘋了眼的人群里放聲大哭的小女孩。
那個孩子穿著灰撲撲的玫紅色衣服,梳著又黑又長的單辮,她茫然地站在一堆彼此毆打的哥哥們身邊,扯著嗓子大聲哭泣。
她是那樣幼小而無力,哭聲里滿是害怕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