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
楚風暖,原本就是這世間的最為美好之物。
他甫一出生,便連同他的母親,被楚青云連夜送去了大楚的國寺內,更甚,還讓國寺主持冠上了天選之人的聲名,從此成為了主持的徒弟,也是眾人心目中,大楚國寺未來的主持。
只因為,宮里的那個女人,這大楚的皇后,喚作姜瑜如的,對他的性命虎視眈眈。
漸漸長到了十余歲,楚風暖便被楚青云接了回去,那日,恰是元夕時節。
人云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那也是他頭一次遇見這樣的盛景。
為何用也這一字,是因他見到的同樣對這盛景充滿了好奇的小女兒。
揄揚九重萬乘主,謔浪赤樨青瑣賢。他認得她,虞赤樨,她叫做虞赤樨。
本該是肆意無羈的名字與年紀,卻生生困她在一個背負著許多的牢籠里。
本不應該的。
鬼使神差地,他拉住了她,沖她說:“朝露白,暮煙蒼,人間宮闕戀情長。赤樨冷對蟾光照,百代金秋舞鳯凰!
他喚她作小鳯凰。
原本天之驕女,也該如此。
是的。
楚風暖是知曉她的女兒身份的,從一開始便知道。她是帝王家的子女,來國寺祈福時,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真實身份。
可他并不想告訴任何人——他深知如此一來,她的下場為何。
以故在后來,他無意中撞破了她的女兒身份時候,看到那具屬于女兒的美好酮體,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自毀雙目。
那時,他不曾猶豫,他可以曉得,她欺瞞世人,她的母親為了權利不擇手段,但他不能讓她覺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堪。
他不能讓任何人,有威脅她的可能。
毀去雙目后,他以國寺主持的俗家弟子的身份,回到了那座莊嚴肅穆的廟宇里,為她手里染上的血債誦經,為自己的動心而懺悔。
是的,他,對著一個參與了自己滅門之案的女子,動了不可參透的心。
然而,當楚風暖知道徐家與姜瑜如的陰謀詭計時,他卻又利用著虞赤樨逼他回宮的契機,再一次地放棄了常伴青燈的機會。
佛祖肯不肯原諒他,他不知道,只是一個必定的后果,他不去,勢必會愧疚一輩子。
不僅僅是她口中所說的,他是為了徐思卿而回來,更重要的,他要為了那只小鳯凰,第一次開始籌謀,用那雙敲擊鐘磬的手,云淡風輕的臉龐,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這一切,只是為了那只小鳯凰。
于是,楚風暖暗地里尋了神醫來為他醫治雙眼。
他慢慢地開始看得清楚了。
看得見她眼里的恨鐵不成鋼,她時常流露出來的自困樊籠的悔恨,她見他護著徐思卿時眼底深深的嫉妒與歆羨……
更甚看見,她從九原歸來那日,她被那個與她身形一模一樣的小兒,一掌推開,險些就要跌落祭壇。
他那時,看得不甚分明,只是胡亂抓著,以為憑借他對她的熟稔,一定能夠準確無誤地護好她。
可沒想到,終究還是摔了下去,他只能緊緊護她在懷,告訴她,別怕。
奈何,懷里的人卻一開口。
不是她!
楚風暖緩緩抬起眼皮,看到她在臺上,神色緊張,臉上盡是害怕的神情。
那一瞬間,他便放下了心。
她無恙,便好。
再后來,他陷入昏迷當中,可他其實醒得極早,且那時候,他的眼睛,也已徹底恢復了。
可他體內仍舊殘存著劇毒,他曉得自己挨不了多久了,只是,他還要替她將一切謀劃好,以免日后他魂歸地府時,她還能安枕無憂地做她的小鳯凰。
于是他還是設計,讓她甘愿獻出了心頭獻血,只為能讓他茍且偷生。
后來他醒了,卻自私地假裝失去一切記憶。
皇帝與皇后雙雙失蹤,在暗處虎視眈眈,他得要找一個機會,留在她身邊,而那時,實在是太累了,累得他不想再用那些血海深仇來面對她。
可那一段他的私心換來的美好,卻又短暫得可憐。
她對他說:“我不做這什么帝王了,你也便不是什么太傅,更不用擔著凈塵的法號……我們離這帝京遠遠的,去哪里都好,就只你我二人……”
哪里都好……只我們二人……
這……聽起來是很美好的。
只是,她可以沉淪于一時的歡愉,他卻不能,他為她鋪的路,只剩一點兒了,再堅持一下,就能如愿以償了。
他不能夠再自私,用自己的私欲,來讓自己后悔一輩子,誤了她一生。
最后,他說,是為了那些仇恨,以故應下她的。
他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希冀神采瞬間皸裂,那琥珀一般的眼睛里,盛滿了破碎的哀傷。
心一陣地猛然收縮,緊得呼吸一凝,他明白,這是他體內的劇毒發作了,可卻又比劇毒發作更為難受。
再后來,姜瑜如離世,她的父皇,因為多年怨恨,也要斬草除根,除去她的性命。
他不能讓她知道,自己的父母,竟一直都想要自己的性命。
被自己最為親近的血親之人背叛,那種苦痛,她已不該承受,她背負的,已經太多,太多……
無可奈何之下,楚風暖只能用那些他手里握住的把柄,來逼迫皇帝下旨,將虞赤樨賜予他,成為他的妻,用楚家來護住她的性命。
那一刻,他也是歡喜的,甚至自欺欺人地想要留住這美好一刻,告訴自己,此前種種,不過夢境一場,只有那一刻,方是真實。
可凡事都有變故,他與她之間的變故,便是徐思卿。
她脾氣一貫的強勢又自負,楚風暖深知,要她接受著自己對待另一個女人,幾乎如同外界所說的那樣,是自幼傾慕,青梅竹馬,只是被虞赤樨所拆散,可堪可憐。
那樣對她來說,何其地殘忍。
其實他也想告訴她,并不是這樣的。
他對徐思卿,僅僅以一個報恩的心思。
可那又怎么樣?
也許,對她來說,如此誤會,也并不是什么壞事,至少,于她的大業而言,這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