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是想將那尊肉身佛砸了的。
滿腦海里,只有一個信念——他一定是在騙我!一定是!
只要砸了這個騙人的東西,楚風暖就一定會出現,緊接著怒斥我的莽撞沖動。
是的!
一定是!
所幸點鳶及時拉住了我:“陛下切莫沖動,他這也是,這也是無可奈何啊……”
“不!”我失控地大吼,吼得聲嘶力竭,“你們都在騙我!他不就是不想見我么?”
“我不見了!不見了……點鳶,我不見了,你去和他說一句,別再騙我了,我……我真的會當真的……”
點鳶將我抱在懷中,溫暖的感覺再次襲來,眼眶里的溫熱液體再也忍受不住,終于還是洶涌地漫出來。
“他可以騙我,他從來沒有放我在心上過……也可以騙我,他心底還有徐思卿……他雙目失明……他失憶……”
“這些,他都可以騙我,可是,他怎么可以和我開這樣大的一個玩笑?怎么可以?!”
嘴唇張合了幾下,點鳶終于還是為我拭去了臉上淚痕,幾不可察地輕一嘆氣。
她說:“陛下別怨他,他,一定是有自己的無可奈何。”
他能有什么無可奈何?
他是我的師傅,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比我還要了解他。
這個人,自負驕傲,比之我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父皇要殺我的時候,他自以為是地用自己的法子護住我,讓我以為自己即便沒有母親的關切,但到底同天下的女兒一樣,終歸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父親。
可現實卻狠狠澆了我一盆冷水,冷得刺骨。
如今,他又剛愎自負地自以為替我著想,自己辟谷,求死一般地圓寂,做出這勞什子肉身佛來,只為我登基加持。
可他何曾問過我,我究竟愿不愿意做這帝位?
一切都不過是他的自以為是而已。
自以為如此,我便會對他感恩戴德了么?
“不!不會的!”我忽而盯著那尊肉身佛惡狠狠地說著,“楚風暖,我要你親眼看看,我是如何將你留下的天下毀掉的。”
“這一輩子,我都決計不可能讓你如愿以償的!你做夢!”
我極盡額惡毒地說著,仿佛如此,他便會沖破這金塑,再一次同我抵抗著,說一句,虞赤樨,你這么惡毒,怎么不去死?
可等了許久,終究還是什么沒有。
楚風暖徹徹底底地化作了一尊佛像,不會言語,叫我一聲小鳯凰,不能再沖我輕柔柔一笑,讓那千樹煙火霎時失色……
再也不能……
我將他的佛身搬回了宮,因這座百年難遇的一具肉身佛,加之我曾自信滿滿地平定海內,百姓與官員莫不臣服,期待我做出豐功偉績來,成就大楚一代女皇的傳奇。
可我終究還是讓他們失望了。
不止失望,更甚起了造反之心。
我在位的期間,以寺廟給了百姓以逃避課稅的借口,毀掉了天下所有的廟宇,佛像,只獨留下楚風暖的這一尊——他該是獨一無二的。
我怕,害怕一見到其他的佛像,總也忍不住想要砸個干凈,若非是他們,楚風暖哪里能得如此決絕?
除卻這一條,教他們心寒的,便是我終日荒淫無度,只知在宮內陪著楚風暖的佛像,更有甚者,帶著那尊佛像四處游玩,仿佛那是個真切存在的人物兒一般……
亂兵破開宮門的那一天,點鳶早已兩鬢斑白,身形佝僂,已然拖拽不動了我。
我將命人將她帶走,在殿內放了一把大火,而后坐在楚風暖的腳邊,手里攥著那方巾帕,目光落在殿外開得正盛的赤樨上,耳畔又隱隱傳來清越的聲音。
仿佛是有人在誦經輪,卻又像,元夕時候,喧鬧聲中,那人贊嘆一句。
“朝露白,暮煙蒼,人間宮闕戀情長。赤樨冷對蟾光照,百代金秋舞鳯凰。”
“小鳯凰,自當遨游,不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