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過來,是點鳶為我包扎傷口時將我弄得疼醒的。
我來不及管顧自己到底是怎樣僥幸存活下來的,捏住點鳶的手,便已急忙問出口:“師傅呢?太醫怎么說?”
點鳶企圖按壓住我,只是說著無事,要我不必掛念。
奈何我實在太想知道結果,從她手下溜開,心急火燎地便已赤腳跑了出去。
推開門,我連呼吸也摒住了——楚風暖在宮人的攙扶下緩緩下床來,臉上掛著清淺的笑意。
時值深秋,屋外的木樨開得正盛,濃郁花香夾雜著晨間清露,打葉間窗桕絲絲縷縷沁進殿中,又倏爾一股腦兒地涌入鼻端,令人神思恍惚。
如同夢境一般。
我聽到他說:“我果真是陛下的師傅么?可我是個昏盲之人,又已遁入空門,怎么好配……”
“陛下是個怎么樣的人物兒呢……依你所言,陛下定是個圣明君主了……”
“我可惜自己忘了,如今也不能瞧見陛下的模樣……可惜得很……”
……
“師傅……”
我將宮人遣退下,兀自前去扶住了他,開口喊道。
楚風暖明顯地一愣怔。
但旋即,他又摸索著反扣住了我的手,一指一指地掰開,朝我躬身行禮道:“陛下圣安。”
他失憶了。
記不得自己姓甚名誰,記不得我們之間的恩怨糾葛,更甚,再記不得那只小鳯凰。
可我又突然好開心。
楚風暖醒來,是不是也就證明著,徐思卿的話語不假,他心里所牽念的,是我,是虞赤樨,那個從不曾被人放在心上的可憐人……
太醫院里無人遇見過這樣的狀況,便也只能對我說道:“想是太傅毒素蝕心入肺,迫得腦中記憶偏差,臣等已然仔細查閱,這于太傅性命是無礙的。”
他們說了好多的話語,可我全然聽不進去,只一句,太傅無礙,徹底將我數月來高懸至喉嚨口的心放下。
他是我的師傅呵。
雖則忘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連自己的過往一切也悉數拋去,可卻始終沒能忘記,自己是一個溫暖至極的人。
楚風暖問我:“國事繁忙,陛下何以日日來此?”
我笑而不答,只盯著他,看他似裁鬢角,如畫眉眼,含笑薄唇……一切的溫柔,都得足以盛下一湖春水。
可我終于還是說道:“師傅,若我不愿做這帝王了,你可會厭我?”
太美好了。
自楚風暖再記不得前塵往事之后,他便只念經叩佛,日日將自己鎖在這小小一方天地中,仿佛生來為僧,熟稔得讓人訝異,而我,便只能遠遠看著,舍不得打擾,有時自私了些,便赤足坐在他腳邊,聽他念禪心動。
我厭倦了朝堂紛爭。
可只要一坐上那個位置,我便如坐針氈,宛若四面盡是猛獸,張大了一張嘴,只等我一個不留神,便能將我拆吞入腹。
一切都太過令人恐懼,即便是心里念著楚風暖的一切溫柔,也不能使我徹底遺忘那些危機。
父皇在暗處虎視眈眈,母后也不知逃往何處去了。
可他們的存在,切切實實地威脅著我苦心孤詣求來的與楚風暖的茍且偷安。
我害怕!
似乎驟然安靜了片刻。
但也只是一瞬,而后,楚風暖伸出手來,準確無誤地落在我的腦袋上,輕柔柔一撫摸:“陛下有治世之能,但陛下也是萬物生靈之一,有自己的抉擇,我很慚愧,不能為陛下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