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息凱旋的消息傳到城中，早已是一片沸騰。

醫女看著坐在鏡前的我，柔聲道：“娘娘，皇上中午之前就會到午門外，您去迎接嗎？”

“去。”我認真審視著銅鏡里的自己，白發如雪，用嵌著紅寶石的鳳簪彎起，眉間點上朱砂，選了脂粉來遮掩我臉上的疲憊。繡著鳳凰展翅的大紅鳳袍妖冶而美麗，卻如同一團濃的化不開的血。

“我美嗎？”我問醫女。

醫女許是覺得我今天的舉止有些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娘娘貌美，無人能及。”

我淺淺一笑：“母后自小說我生的好看，往后要嫁一個容貌尋常的人才好，不然生出的孩子太美了，往后怕要招來麻煩。”

醫女聞言，半晌沒說話。

我又服了好些個止咳的藥丸，這才扶著她的手穩穩的往外而去。

今日陽光甚好，落在朱紅色的墻上，好似空氣里的些許灰塵都能看得清了。

長樂宮的宮門終于拉開，吱呀一聲，讓外面的陽光也落了進來，剛好落在不遠處皇兄的墳上。

我腳步微微一頓，朝皇兄的方向看了看，輕笑。很快，我們就能一家團圓了。

從長樂宮出去，我沒有乘轎輦，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午門，上了城墻。

從午門往外看，可以看到寬闊的大道上，已經立滿了夾道歡呼的百姓，他們攜妻帶子，興奮而緊張的期待著。

我看了看身旁圍著的人，輕笑：“我希望皇上來時只看到我一人，你們都退下吧。”

她們顯然很詫異，卻攝于我的威勢，不敢不依，唯獨醫女不肯走。

她似乎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娘娘，什么事都會過去的，您還有小公主……”

“我知道。”正是因為有小公主，我才更不能活。

全天下都容不下我，小公主有一個這樣的母后，以后的日子會怎么樣呢？

我讓人將醫女帶下去，看著她紅了的眼睛，心底生出感激，感激她信任我，也感激她同情我。

大軍回城，我看到了領頭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無息。

他依舊是一身黑色鎧甲，不等靠近我便知道他現在必定是滿身寒氣。

兩道百姓的歡呼聲很大，等到他勒住韁繩站定，百姓們才停止呼喊，齊齊跪下大呼萬歲。

我看著手里的白玉瓶子，唇瓣勾起，我能看到他已經注視著我了，眸光才漸漸柔了起來。

從城墻躍下的一瞬，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有了結果，所有的負擔好似都卸下，讓我輕盈的如同我最喜歡的風箏。

“長樂——！”

他在嘶吼，聲音里是無盡的痛苦。

我能看到眼淚好似慢我一步落下，眼前的景物也慢慢變得模糊。

我好似看到了父皇母后，看到了搖鈴，看到了溫平、芍藥、魏長安，甚至還有如意。

她們都朝我笑著，溫柔而堅定。

我慢慢笑起來：“我來了，長樂來向你們請罪了……”

風聲呼嘯，我也終于落下，卻是在他的懷抱里。

他欣喜若狂的抱住我：“長樂，我接住你了，我接住你了！什么事都沒有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我看著他焦急的臉，看著他滿是淚水的眼睛，想要抬手去擦他的眼淚，可五臟六腑卻好似被烈火灼燒，我手里握著的瓶子也終于落在了地上。

見血封喉，醫女騙了我，不過沒有立即死去，我知道我也命不久矣。

“照顧好無憂……照顧好自己……”

我每說一句話，喉頭便涌上一股腥甜。

我能感受到他死死抱住我的力氣，無力又絕望的哀求，可我這條命，真的不該留了。

今日天空很藍，如同水洗過一般，干凈到不染一絲塵埃。

不知誰家放起了風箏，風箏線忽的一下斷了，那風箏隨風而去，搖搖晃晃，卻終是自由了。

我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大燕宮墻里，我牽著風箏，看著突然出現在宮里一臉冷漠的無息，他臉上帶著稚嫩，卻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沉穩和冷漠。

我還記得我同他說的第一句話，那也或許是我這輩子最不該說的一句話。

“我叫長樂，你叫什么名字？”

我喃喃念出口，看著緊緊抱著我的人撕心裂肺，萬箭穿心，唇瓣終于溢出笑意。

永別了，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