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子川沒有起身追趕青枝,自從那次酒坊中青枝親了他,他就已經認定兩人是情侶關系,他那時說‘報仇后方可成親’是對青枝解釋需延緩婚期,做夢也沒想到宋青枝竟會誤會是自己托辭婉拒。
所以青枝方才滿面尷尬地跑掉,他以為只是少女嬌羞,給她一點空間就好。
律子川的一生有很多缺失,小時身邊沒有父親陪伴,五歲時家破人亡,沈叔雖及時去天牢以另一個小男孩換得他出逃,但母親仍是被殺,他一直覺得沒有護住母親是自己的錯。
成長深山中,缺失了人間煙火。
后來遇到青枝,兩人卻皆在對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不在身邊。
律子川慢慢在草地躺了下來,看著天上的星星,他不覺得以前的缺失有什么好難過的,以后慢慢補綴就好了。
何況有青枝陪他一起將過去缺失的東西都補全。
想到青枝,律子川微微笑了起來,他很高興青枝是一個堅韌的女孩子,她能幫他把人生補全。
第二天早上,兩個人都假裝昨晚什么也沒發生,青枝給律子川添了一碗粥,隨意問道:“你真的不去幫著牧隊驅趕蕃人啊?”
“你希望我去嗎?”
青枝仔細地想了一想,“要是能幫忙,還是該去吧?”
畢竟人總是要有責任感,太自私的話真的不安。
“你一個人留在這里不害怕?”
“還好啊,這里是離蕃國最遠的山谷。”
律子川仔細地想了一會兒,看著青枝洗完碗之后,騎馬去了頭人那里。
從此他開始隨牧人的騎隊巡邏,不再回家,羊群由哈大爺代放。
青枝每日與哈大娘作伴,偶爾還有別的大娘也過來串門聊天,或是借紡織機,雖然律子川不在身邊,日子過得并不寂寞。
除夕這日,牧隊巡邏的眾人皆沒有回家團聚,青枝去哈家過了一個年。
大年初五,青枝正低頭做襪子,‘啪’的一聲門被推開,哈大娘跑進來叫道:“青枝!你聽說沒有?!蕃人一百騎兵被我們打敗了!縣令大人要親自嘉獎牧隊幾個領頭的小伙子們!”
哈大娘興奮得圓圓的臉又亮又紅,這消息是牧人們打馬傳遍幾座大山的,哈大爺一聽見就立即回來告訴了哈大娘,哈大娘聽完就立即跑來告訴了青枝。
縣令嘉獎?律子川去見柯托鎮縣令沒事吧?會不會被人發現他的身份?
哈大娘沒注意到青枝的異常,仍是拉著她的手喋喋不休地說是因為柯托山的羊特別養人,小伙子們才身強力壯,把專門的騎兵都打敗了!
第二天律子川才回來,青枝問起交戰細節,他只說了一句“兵不厭詐,僥幸險勝而已”,非常拽的樣子。
過了幾天,領頭的幾個牧民小伙子,包括梅格洛,去了柯托鎮,每人領回了一匹布、一錠銀子,據流言說,縣令還會上表朝廷,請求更多的嘉獎。
山上眾人很是期待了一陣子,后來一直沒有下文,大家也就忘了。
青枝很慶幸律子川托病沒有去領嘉獎。
又過了幾日,官方援兵總算到達,牧民們回歸家中放羊,生活歸于平靜。
大約一月之后,山中眾人才聽說了周大將軍親自來柯托鎮的消息。
頭人被召喚去柯托鎮拜見周將軍,回山后徑直來找律子川,神色凝重道:“律公子,周大將軍要親自面見牧隊騎兵領頭的幾人,我瞧著你還是如上次,不去為好。”
嗯?頭人想要把功勞全部攬到自己頭上?還是自己兒子頭上?宋青枝忍不住暗搓搓想著。
頭人看了她一眼,接著道:“周家自從太祖太宗時便為周國效力,一向鎮守西線,周將軍怎么會為了一隊牧民,來我們南邊這小小地方?今日更是親自接見我,不上三句話便提起律將軍,我覺得此事實在古怪。”
律子川與青枝同時問道:“提的什么?”
“說這迂回、分散、包抄的戰術用得極高明,倒像當年律元中將軍,問我與律將軍可有淵源。”
青枝忍不住插話:“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當年律將軍為陛下練兵,我有幸身得其中,哪知蕃國來犯,我被遣去為律家軍做向導,錯過了為陛下效力的機會。將軍聽完大感興趣,讓我將當年事細細說了一遍,他聞得我有一個不滿十八的兒子之后,還親自召見格洛,這是少見的開恩。”
頭人說完,與律子川眼神相對,又都避開,心中皆想到大約周大將軍是疑心梅格洛就是律家那逃走的獨子。
頭人立起身來:“律公子,就算小兒有險,你的身份我也絕不會說出。不過……你與青枝姑娘也許還是暫時避開一陣為妙。”
走前又回頭嘆道:“虧得當時戰場上你想出的妙計,皆只告訴我一人,我又只對眾人說是我的主意,不然……”
搖著頭走了。
宋青枝絲毫沒有浪費時間,開始收拾行李準備跑路。
她心里很亂,最大的擔憂是周大將軍順藤摸瓜查過來,到時會拖累陳氏與青豆。
眼下先去哪里躲藏呢?
她正焦急不堪,抬眼卻見到律子川一副‘我完全沒煩惱’的樣子。
宋青枝不樂意了:“律子川,咱們趕緊收拾逃跑吧,那個周大將軍聽起來官很大”,畢竟是‘大’將軍,“他要是起了疑心,肯定能查到咱們這里來,再說我們又不知道這個頭人靠不靠得住。”
律子川笑起來,道:“沒事的,不用逃,我覺得頭人看起來不像靠不住的樣子。不過……山上畢竟用水不便,你要想走,我們剛好可以去麗山住一陣,開春剪羊毛時再回來,反正消息已探到,在山上多住無益。”
“去麗山不好吧?”這不把禍水引回家嗎?
“沒事的,有異狀的話會有人通知我,我不會讓你置身險地。”
“這樣就好。”宋青枝假裝沒有聽見最后半句話,忙著收拾去了。
第二天,梅格洛與幾個年輕人皆被召喚去柯托鎮縣衙,分別面見周大將軍。
長久以來企盼的機會就在眼前,梅格洛心中既興奮,又不安。
周將軍膚色發黑,身量也并不高,看起來性子非常直率,不像梅格洛想象中威嚴逼人的樣子。
他一見梅格洛便笑道:“人說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如此!不必拘束,坐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