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人嘆息一聲,在花氈上坐了下來:“當年我不甘心一輩子就在山上做個牧人,頭腦發熱去了梓州,正好趕上律將軍招募新兵。柯托山雖偏遠,我們牧民卻也都聽過律家軍的威名,我自然立即就去報名了。
我長得高大,果然被募進軍中,那時我心中歡喜,想著以后也是律家軍一員,牧隊的人知道了不知多得意呢。
誰知操練的地方卻不是梓州,而是離這里不遠的一片山地,又有流言傳出,說我們這支軍隊不是律將軍麾下,而是他為陛下秘密訓練的親兵,我聽了很是高興,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竟然有機會做陛下的親兵。”
宋青枝瞧了律子川一眼,有些怕他聞舊事傷心,見他仍是一副放松樣子,這才罷了。
頭人沒有注意她的小動作,接著道:“過了一年,各種陣法都操練得熟悉了,大家私下都說是不是要上京了?誰想得到這時蕃國的將軍巴登德元卻突然領軍進犯我周國?操練多時,大家都躍躍欲試,想要隨律將軍上戰場,哪知上頭卻不許,只命我們上京。”
頭人搖了搖頭:“我那時也沒多想,忙著收拾包袱,那晚卻有人來喚我,讓跟隨律家軍入蕃,說因我是柯托山人,對周、蕃邊界一帶極為熟悉,要我做向導,助律家軍帶隊奇襲入蕃。
我自然是欣喜之極,做向導并沒有那么危險,何況在律將軍身前伺候,以后還愁博不下個耀祖揚宗來?
我帶著大軍,渡過界河,蕃國那邊山中我們牧人有時冬天去打獵,沒人理會,所以那邊我也熟悉,我將律將軍引到自己去過最遠的地方,本想接著追隨他的,他卻叫我回來,說難得有為陛下做親兵的機會,別耽誤了我。”
“我趕回操練場,誰知那里已人去樓空。我心中奇異,趕到梓州,卻發現求告無門,官吏們都說從沒有聽過為陛下操練新兵一說,斥我胡言亂語。我那幾日奔走間,前線又傳來律家軍全沒的消息,又有人說……唉!說好些關于律將軍難聽的話,接著朱知州也犯事被貶官,我在梓州奔走一回,前一年往事竟如煙云一般,直到我自己也開始懷疑我到底有沒有操練過一年?灰心回到了山上放羊。”
他抬頭看著律子川:“直到今日,我也不明白我們那兩萬人的軍隊怎么好像沒存在過一般,只揣摩著也許是陛下不想讓人知道他有這么一支親兵吧?所以我也沒敢告訴過人。”
律子川沉默著沒有說話,頭人又對他道:“律公子,世人所說關于你父親那些話,我是一句不信的,不止是我,很多人也不信,不過眼下你仍需小心掩藏身世。我一直沒敢前來相認,也是這個原因。”
他說完,點了點頭,走出門去了。
律子川沉思片刻,出門上馬,又回頭招呼青枝也上馬。
青枝見他好像在想什么重要的事,便只默然坐在他身前,想到宴席最后的手抓飯還沒吃到,有些惋惜。
馬兒慢慢帶著兩人在林間走過。
“青枝,天下大事你知道多少?”
嗯?
“那個……天下大事啊,知道得還真是不多,我平時要賺錢,很忙的……”青枝有點不好意思,穿越前她也只看社會新聞,不怎么關注大事。
不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話她還是知道的,所以對于自己不關注大事,青枝非常自覺地有羞愧感。
“周國開國皇帝叫江璧川,他本是前朝樞密使,殺盡趙姓皇室一家后登基。史書雖說他仁心為民,但民間一直有傳說,說他為人心狠手辣,不甘于人下。”
嘖嘖嘖,篡位!那肯定是心狠手辣那種人啊!
“江家的子孫很奇怪,要么狠戾無情,要么清靜無為,好像沒有在中間的。”
青枝點點頭:“畢竟帝王人家嘛,子孫肯定和一般人不同。”
“所以大部分朝代都沒有王爺。”
“嗯?為什么?”
律子川沒回答,青枝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哦!你是說兄弟相爭、互相殘殺,最后除了當皇帝那個,別的都被殺死了?所以沒人做王爺了?那他們的爹不管嗎?”
“不管,因為他們的父皇自己也是殘殺兄弟之后登基的。”
嘖嘖嘖,這江家,聽起來是很變.態的一家人呢!
青枝隨意問道:“那咱們這一朝有王爺嗎?”
“這一朝很少見的有一位仁王。”
“嘖嘖嘖,難得!”
“仁王是屬于江家子孫中‘清靜無為’那一類。江家隔幾代就會出一個琴藝天才,仁王便是其中之一,這些琴藝極佳的王爺,向來都是比較淡泊的,兩百年來幾乎沒有例外。”
青枝想起了在電視上看見的關于雍正皇帝扮演清靜無為、最后豬吃老虎的故事,幽幽道:“那可不一定,沒準是為了自保假裝的。”
律子川在她身后淡淡說道:“青枝,這樣的話不能當著人亂說,記住了。”
嗯,古代管得嚴。
青枝扭頭問道:“仁王清靜無為,想來當朝皇帝就是心狠手辣那種了?”
不是說沒有在中間的子孫?
“不知道,只知他為政勤勉,不過江家的皇帝都是如此。”
哦,也是,小律家雖然是武將世家,可是他五歲就家破人亡了,住在宋村深山,連宋家還不如呢,怎么會知道當朝皇帝的個性如何?
青枝發愁了:“我感覺你家的事可能和陛下這支秘密親兵有關,可是這事隱藏得這么深,頭人雖親歷,仍然懷疑那段往事是否真的存在過,咱們可怎么打聽消息啊?”
律子川笑了笑:“耐心慢慢打聽啊,梅頭人不也是咱們慢慢打聽到的嗎?”
那也好,他不報仇就不能成親,剛好可以呆在我身邊長一些,青枝美滋滋地想著,完全沒發覺自己的想法多么卑微。
得知下一步的線索是律將軍為陛下秘密訓練親兵之后,青枝輕松了許多,覺得總算沒有白白上山一趟,雖然她自以為的初衷是為了賺錢。
倒是律子川,沒有什么變化,還是那副‘大爺我就是悠然自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