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荷玉桃自然是假名,實則南院僧錄司密探。劉清將她們推薦給入內內侍省,經過嚴格審查后,充入宮中成為最低等的紅霞披。她們入宮不久,還在習學宮廷禮儀。要等到合格后,才會分派到各個貴人身邊做事。
綠荷玉桃潛入南朝混進皇宮,追根究底,還是因為蕭奴兒。
蕭奴兒乃是大遼后族明珠,備受皇后寵愛。當初大膽潛入南朝皇宮,卻被年紀幼小的二皇子所傷,一雙手臂盡廢。
若非她的師叔赫赤嘉當機立斷,截去了壞死的手臂,蕭奴兒恐怕早已經香消玉殞。但蕭奴兒的傷勢,卻引起了國師圓融大師的注意。
圓融大師盯著截下的斷臂,足足研究了一天。也無法分辨,到底是何樣武功,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傷勢。但這傷勢,卻讓他想起一個古老的傳說。
圓融大師心中有些猜測,雖然不能確定,但依然心下火熱。若真是他所猜測的那樣,自身的修為,就可以再進一步,達到登峰造極的至高境界。
第二日,圓融大師頒下法旨,若有可能,將修煉功法借來一觀。
國師的命令,一點也不次于大遼皇帝。赫赤嘉不敢怠慢,說是若有可能,那就是不惜代價,必須奪來。為此,他啟用暗藏已久的青銅箭簇,那是大遼隱藏在南朝,最高級別暗探的代號。
為的就是協助綠荷二人,可以減少風險,順利混進皇宮。劉清果然不失所望,畢竟是開封府推官,這個身份還是很有用的。
就算進宮為宮女,也是有區別的。普通人家女子,除非天姿國色,一般都是從事雜役,比如浣衣局,比如御廚房。她們根本毫無機會接觸到后宮貴人。
官宦人家女子進宮,則要好的多。雖然也是從最低等的紅霞披做起,但他們都是要分派到貴人身邊做事。甚至有機會成為皇帝的妃嬪,那就是跳上枝頭,烏鴉變鳳凰了。
綠荷玉桃長相自然不差,尤其是練武之人,氣血旺盛,肢體柔韌,更顯精神出眾。加上劉清的薦書,幾乎十拿九穩。而赫赤嘉要的就是穩穩當當的進宮。
但他料不到于飛靈覺敏銳,竟然巧遇二女,發現了疑點。只是于飛的示警,并沒有得到皇城司的重視。
皇城司的幾位大佬,一個王懷舉被發配到并州,一個楊懷敏被貶為低等內侍,還有一個何正,卻因為皇帝發病,日夜侍候左右。整個皇城司,此時竟是群龍無首。
元童找了半天,只是找到了一位押班,目前是他暫領皇城司。于飛沒見過此人,簡單說了情況,讓他去查清楚二女來歷。但押班不以為然,你一個小孩子,知道什么武功?
他倒是派人去查看了,只是派去的人,被一顆東珠晃花了眼。隨意問了幾句話,竟屁顛屁顛的走了。
但內侍的問話,卻是驚到了綠荷玉桃。自己身具武功之事,隱藏極深,從未展露,誰曾想這么快就被人查知。二人一番商量,決定速戰速決,否則恐怕夜長夢多。
當夜,綠荷就潛到了玉璋苑,但她不敢貿然進去。正在觀察,卻發現有人先她一步,闖進了玉璋苑。武功高到她難忘項背,更不敢進去了,只在外圍躲在樹上,靜靜的監視。
誰知,竟意外聽到了一個大消息。大宋的二皇子,修煉的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魔掌,這可是失傳已久的蓋世奇功。本以為異常艱巨的任務,做夢也想不到,就這樣輕松的完成了一半兒。
“太好了,姐姐,咱們要立刻將消息傳回去。”玉桃興奮說道。
“嗯,是要快些。”綠荷卻有些心事。
她可是躲在樹上,親眼看到二皇子大發神威,將刺客打的狼狽逃竄。刺客的武功已是難忘項背,那二皇子的武功,要高到什么程度?憑她們姐妹,怕是連二皇子的身邊,都無法靠近。
她們無法出宮,但是自有傳信渠道。內東門司早有內侍被打點好,傳個信兒出去,還是很輕易就能辦到。
而且,皇宮也有規矩,每月的月初,宮人可以和家人見一面。當然,能得到這個機會的人,并不多罷了。
“這幾日千萬小心,不要再被那二皇子碰見。”
綠荷囑咐著玉桃。奪取功法那是以后的事,眼近前,就有一道關口要過。過去了萬事大吉,一旦過不去,萬事皆休。
雖然賄賂了皇城司內侍,暫時過關,但是二皇子那里終是隱患。誰能想到,小小一個孩子,竟能看透她們身懷武功?
但綠荷也不能因此撤出皇宮,但愿那二皇子,已經忘記了此事。此時,唯有祈求長生天保佑了,綠荷嘆息著。
及至天亮,消息傳出皇宮,向著遼國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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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皇帝下詔,郭稹擢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王拱辰改知審官院。對此,百官習以為常。開封府這個位子,誰也做不長,經常是走馬燈似的換人。
郭稹曾出使遼國,有勇有謀。五十步外,一箭射中飛逃的野兔,贏了遼國皇帝的坐騎。遼國眾人目瞪口呆,難以相信文弱書生,竟有如此射技,因此聲名大振。
郭稹上任頭一天,上書請調神衛軍入城。理由冠冕堂皇,協助開封府,追查刺客。朝堂上一片肅靜,文武百官都保持了沉默。
神衛軍乃是上四軍,身負京畿防衛重任,從不輕動。非遇戰事,否則不會輕易入城。軍兵可不同于差役,誰也不敢擔保,軍兵進城后,會不會引起不可知的變化。
有人不愿意軍兵入城,但是誰也張不開嘴阻止。昨夜有江湖高手,進宮行刺之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刺客飛檐走壁,戰力強悍,無人能制。的確不是開封府差役,可以抓捕得了的。
皇帝趙禎坐在高處,冷眼看著滿朝文武。他最近心態變化很大,宮中幾次大事,讓他越來越看的透徹。朝堂就是名利場,人人都在這里爭權奪利,偏偏披著為國為民的外衣。
曾經的皇帝,沒錢沒權。錢、權都在大臣的手中,他只是一個點頭搖頭的傀儡而已。合了他們的心意,自然是一團和氣,君臣相得;不合他們心意,立即就是犯顏直諫,要死要活。
趙禎沒有辦法,只能不斷的妥協。維持著國家安穩,維持著皇權尊嚴。他想減少蔭封官員的數量,立即就是滿朝反對之聲。他想裁撤軍隊,軍兵立時就敢作亂。
但現在不同了,他手里有錢。他抓住了朝堂的脖子,政事堂翻了過來,不得不向他妥協。呂夷簡、陳堯佐,一眾重臣因為下錯了注,被他順利清出了朝堂,話語權日重。他要逐步將權利,收歸到自己的手中。皇帝是棋手,而不是棋子。
“可。”皇帝說道。
未至午時,神衛軍已經進了東京城。城門被封鎖,所有路口設了哨卡。一隊隊全副武裝的軍兵,長槍大弩,沿街挨戶搜查。街上的行人一下子消失不見,店鋪關門,酒樓停業。
侍衛親軍、步軍副都指揮使曹倚,兼領左廂神衛軍。曹倚何人?開國名將曹彬的孫子,當朝皇后娘娘的大哥。此次奉命進城搜查刺客,就是由他領兵。
曹倚三十多歲,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頜下三縷長髯。曹倚騎在馬上,身后跟著一隊親兵,緩緩的行走在大街正中。
街邊的胡同里,不時有人被軍兵推搡出來。他的命令是,凡有嫌疑、一律抓捕,但有反抗、格殺勿論。這也是他的妹夫、大宋皇帝的命令。
正走著,一名內侍騎著馬,從后頭追著跑了過來。未到近前,已被曹倚的親兵擋住。親兵乃是護衛曹倚安全,只認曹倚,其他人一概不認。內侍高叫道,“太尉,太尉,我是王守中啊。”
“放他過來。”曹倚看見了王守中,吩咐道。
王守中是奉了皇后的懿旨,請曹倚進宮說話。于飛的遇刺,讓皇后驚駭萬分,當夜就把于飛接到了景福宮。
待得知了具體經過,皇后勃然大怒,皇城司幾名主事的押班,跟著吃了掛落兒。就在景福宮外,一頓好打。殿前司一眾侍衛,看的是瑟瑟發抖,直怕皇后的怒火,再怪罪到他們的頭上。
皇后心里卻是有數,皇城司內侍,畢竟是皇家奴婢,可以打。殿前司雖說是皇宮護衛,但歸屬三衙,乃是軍方的人。只能由皇帝懲戒,卻不能是后宮婦人插手。
于飛能感受到,皇后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愛護之情溢于言表,讓于飛心中分外溫暖。人都是這樣,希望被人關心,被人信賴,被人認可。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大抵就是這樣吧。
于飛心中碎碎念,幸好沒有實話實說。不然,皇后和他的親娘,還不得瘋了?于飛當然不會告訴皇后,他和刺客拼斗了一場。而是把秦紅英推了出來。
當夜于飛和金狼的打斗,只有秦紅英看見。所以,皇后聽到的版本,就是秦紅英發現了刺客,及時護衛打退了刺客,救下了于飛。于飛只是受了點驚嚇而已。
皇后和德妃的感激,讓秦紅英慚愧。但是沒辦法,于飛的懇求讓她無法拒絕,只能硬著頭皮,接受皇帝皇后的賞賜。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堆了半屋子。
皇后賜了一只鳳釵,作為秦紅英的嫁妝。皇后知道,陳景元秦紅英二人婚期在即。畢竟他們的婚事,一直都是內侍省在操辦。其他的金銀,秦紅英不在意,這支鳳釵卻是愛不釋手。自從得到,就在手里舉著,呵呵傻笑。
皇后沒有善罷甘休,誓要將刺客抓出來。一大早,身穿正式的皇后冕服,赴前朝垂拱殿求見皇帝,請求即刻抓捕刺客,予以嚴懲。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皇帝嚇了一跳。
皇后正裝駕臨垂拱殿,這可不是夫妻私事,而是國事了。正在議事的一眾宰執大臣,驚訝莫名,慌忙起身見禮。按照祖宗規矩,后宮不得干政,但有例外。
若是事關祖宗基業、皇朝承續,按照禮法,一國皇后卻是可以出入前朝,提出主張,甚至有權介入朝政。
就像真宗皇帝的皇后劉娥,在趙禎年幼時垂簾聽政。即便趙禎長大成人,劉娥不還政,皇帝和滿朝大臣也拿她毫無辦法。直到太后劉娥死后,趙禎才有機會親政。
但是現在,到了事關祖宗基業、皇朝承續的時刻嗎?
這幫宰執都是什么人,哪一個不是七竅玲瓏心?略一思忖,就明白了皇后的用意。這是要逼迫朝堂,全力抓捕刺客呢。
按照皇宮中規矩,任何妃嬪產下皇子,都要記在皇后名下,送到皇后身邊撫養。在皇家玉蝶宗譜之上,他們可都是皇后的嫡子,將來是有權繼承大宋江山的。
雖只是名義上的嫡子,但真要較真,誰也說不過皇后。皇嫡子被刺客潛進宮中刺殺,的確是事關祖宗基業、皇朝承續的大事。任何人都沒有立場反對,皇帝也不能。
皇后這是來施壓的。皇帝明白了皇后的心思,宰執們自然也明白皇后的用意。政事堂不愿事態擴大,只是責令開封府追繳刺客。
現在非常時期,西夏戰事隨時會爆發,東京城又因為二皇子的謠言,人心惶惶。此時再大張旗鼓的捉拿刺客,政事堂擔心局面會變得更加混亂,引發不可知的危險。
但是皇后不依不饒,他們無法反駁。
正在尷尬之時,知制誥郭稹奏道,“所謂俠以武犯禁,雖屢禁而不止。今更膽大包天,潛進宮闈,行刺皇子,視朝廷律法如無物。若不嚴刑厲法,重加懲處,皇家威嚴何在?大宋顏面何在?”
皇帝聞聽大喜,終于有明白人站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