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勾彎月,安靜的掛在西邊天空上。淡淡的清輝,透過一扇敞開的窗戶,傾瀉進房間,映照在高滔滔的臉上。她的臉上有淚痕,眼里有火焰。
她已經知道了家里的安排。其實,她老早就知道,兩三歲的時候,命運已經被安排好了。她只需要按著步子,一步步的走下去。旁的,都不需要她來操心。
她就是那時被接進了皇宮,認識了十三公子。四年相伴,兩小無猜。所有人都說,他們是一對兒金童玉女。身邊的人都在夸贊著他們,祝福著他們。
某一天,她忽然就明白了。十三公子將會成為皇帝,而她,就是十三公子的皇后。但是,他們很快被送出了皇宮,因為一個小生命的降生,突兀的打斷了他們的進程。
雖然離了皇宮,但是少年少女的身上,已經被打上了烙印。家人知道,世人知道,他們自己也知道。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一旦知道了自己可以做第一,那就再也不會甘心做第二。
高滔滔可以很清晰的感覺到,十三公子對皇家的敵意,尤其是二皇子。好似二皇子奪去了他心愛的玩具一般,總是想著要奪回來。而她,自然和十三公子同仇敵愾。
只是兩次對陣,都輸的落花流水。如今,拋開敵意,再回頭想想,只會更讓人氣餒。投壺百發百中,從無失手,箭矢仿佛長了眼睛,自己鉆進了壺中。
至于文采,高滔滔不愿想,那首青玉案,就是她的夢靨。如今,她的小姐妹一個個都犯了花癡,日日念著眾里尋他千百度,而她,就是那個被嘲笑的小丑。
今日就快過去了吧?高滔滔想著。
今日,是她十一歲的生辰,只是沒人記得了。她身邊所有的人,都在因為皇后的提議,而狂喜。是的,狂喜。她親眼見著她的爹娘,興奮的手足無措的模樣,恨不得天下人都立時知曉。
天天都能見到的十三公子,今日沒有再出現。
怕是以后也不會出現了吧?高滔滔忽然吃吃的笑了起來,任由淚水沿著笑容淌落。她依然要嫁進皇宮,只是夫君換了人。
不過,這又何妨?她早已明了家人的祈愿,也懂得了自己的價值。她最終只能嫁給登上皇位的人。既然命中已經注定,何不坦然接受?走向天下女子的頂端,在史冊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這一點,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只有如此,才能保的高家繼續富貴,不被潮流淹沒。也正因為如此,高滔滔被培養出一顆驕傲的心。
她是最優秀的。就算不是,她也要努力達到。
她的一切行為,都是按照母儀天下的標準,起行坐臥、琴棋書畫,針織女紅、捶丸投壺,凡是女子應該懂得的技藝,她都是東京城最拔尖兒的,從不允許自己輸給哪個。
再過幾日,她就要去挑戰了。當著京中所有貴家少男少女,挑戰那個讓她屢次受挫的人,然后把自己輸給他。想到此處,高滔滔有些迷茫,就算自己盡力,真的能贏了他嗎?
她已經一次又一次的,栽在了小皇子的手里,連累著十三公子失了兩匹大宛神駒。這讓她很是氣憤,也很是無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高滔滔輕聲的吟誦,仿佛又回到了元夕那晚,燦爛的星光如雨。人潮人海中,一個少年的身影,驀然回首,神采飛揚。
夜色如心事,縱彎月如刀,卻哪里斬得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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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于飛終于等到了修煉的機會。昨日陳景元送他回來,天已經快要亮了,沒時間修煉。一整個白天,于飛都是蔫蔫的,應付著皇后的關懷。
悄悄的起身,盤腿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無相神功運轉,肉眼不可見的絲絲靈氣,向著于飛匯聚。沿著百會進入體內,緩緩的滋潤著干涸的氣府。
似乎發出了嗡的一聲響,氣府內已經透明的水滴,猛的一下旋轉起來,發出了巨大的吸力。一霎時,于飛只覺著身邊的靈氣,如同倦鳥歸巢一般,呼嘯著涌進了體內,經脈立時被涌動的靈氣鼓脹,針刺般疼痛。
于飛大驚,一絲心神內視氣府,卻見氣府內,此時彷佛發生了海嘯,涌進的靈氣圍繞著水滴,瘋狂翻涌旋轉,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漩渦,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吸納,不斷漲大,氣勢驚人。
瞬息間,經脈中涌進了海量的靈氣,奔突擠壓,直如萬軍沖鋒一般。于飛覺得,自己的經脈已經快要破開,一股撕裂的疼痛,清晰的刺進了腦海。
隨著吸力越來越大,筋肉骨骼間閃爍著藍色的靈光,就像火花兒似的,灼燒著脆弱的血肉。
肌膚的表面,已經有血絲滲出。渾身的筋肉骨骼,變得脹痛,似乎下一刻就要裂開。但他停不下來,無相神功不由他控制了。
這種景象嚇到了于飛,從來沒有過。
無相神功一直很溫和,從未出現過失控的景象。他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他不敢再分心,強忍著劇痛,按照法訣一遍遍的運轉,竭力引導著靈氣,在體內快速的運行。
氣府內漩渦越來越大,早已超越了當初。靈氣如同風暴,彷佛爆發出呼嘯。一縷縷淡藍色的流光,劃出優美的弧線,沒入懸浮在氣府中央的水滴之中。
水滴旋轉著,逐漸透出藍色的光暈,一點點變得濃郁,竟漸漸射出炫目的亮光。與此前溫潤剔透的藍色,大不相同。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覺得轟隆一聲,氣府彷佛一下坍塌了。彌漫整個氣府的靈氣,向著四周散逸,漸漸的顯出一個橢圓的大湖,清澈透明。湖面上,一滴湛藍絢麗的水滴,微微沉浮,帶動著水面泛起道道漣漪。
氣府空間的變化,驚呆了于飛。比之以前,大了不止十倍。整個大湖,沒有了霧蒙蒙的感覺,一切都異常的清晰,異常的安靜。在水滴的映照下,泛著微藍的光澤。他的意識能感覺到,在大湖的周邊,是濃郁的霧氣環繞,翻涌沉浮不定。
經脈被暴力的拓寬了,氣息流動更加迅捷。這是不是說明,他以后對敵,可以更快的調用混元一氣,而且可以調用的更多?他不明白,還要試過才知道。
骨骼上閃動著藍色的流光。微一動作,竟流光大盛,如梭一般游走不定,給骨骼覆上了一層保護。
于飛明悟,這次混元一氣被耗盡,無意間,激發了無相神功自動運轉,補充失去的靈氣。巨量的靈氣涌入,瞬間充斥筋脈氣府,以暴力的方式破開壁障,進階到了更高境界。
過程雖然兇險,總算有驚無險度過,不能不說于飛福緣深厚。
無相神功神秘莫測,三層大境界無不是脫胎換骨,一步一層天。每一層,都是整體的淬煉身體,使之混元一體,與大道相合。
但若真的細分,在第一層大境界,還可分為淬脈、淬骨、淬筋、淬血、淬皮。于飛現在,相當于達到了淬骨境界。及至修為深厚,骨骼乃可變形,待到煉精化氣修至圓滿,即便改頭換面、化形百變,亦等閑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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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廣備指揮衙門一名官員求見二皇子。此時于飛才明白,朝廷設有一個衙門,分東西兩處,稱為東西廣備指揮,下轄三十二作,專門研制火藥武器,屬于保密單位。鼎鼎大名的猛火油,就是出于廣備指揮猛火油作。
于飛要成立神機作坊,這件事得由皇帝做主。皇帝沒有感到意外,因為,于飛和他一起經歷了火藥爆炸。那種天雷之威,令人心膽俱裂。于飛起意要研制火藥為武器,估計也是受此震撼。
皇帝沒有過多猶豫,很痛快的同意了。詔命廣備指揮,一應物料人手錢糧,皆聽從于飛調遣。他也很期待,自己的兒子可以創造奇跡,真的研制出神兵利器。
兩名匠人很是拘謹,三四十歲,已經有了白發。他們被上官告誡,一切聽從二皇子指派。但很是迷惑,這么小的孩子,能指派些什么?莫不是玩鬧?
于飛也不多說,拿出新的火藥配方,遞給火藥匠人。說道,“按照這個方子,重新制備火藥,量不用太多,但要精細。”
匠人識字,看過方子,更加迷惑。大宋的火藥,可不是這么制備的,比于飛寫的新配方,要復雜的多。其中原料多達十幾項,流程更是復雜無比,也難怪產量不高。
不理火藥匠人的疑惑,又取出一張草圖,卻是后世手榴彈的樣式,分別畫著木柄和彈體。
于飛指著草圖,很是細致的解釋了一番,看著匠人終于明白了他的意圖,問道,“可能制作出來?”
“彈體鑄出不難,木柄、引信也很簡單。只是要炸碎,小的從未見過,要試過才知。”
“嗯,是需要多次試驗,才能成型。”于飛說道,“最關鍵的地方,就是木柄和彈體的接縫處,要密實不透氣。”
兩名匠人都是多年老手,經驗豐富。說著看著,想法越來越多,后來竟蹲在地上討論起來,完全忘記了于飛的存在。
官員一見,想要呵斥,被于飛攔住。這是真正的科研人員啊,他們在忘我討論,一步步的深入,整理出手榴彈的材質、工藝、流程,怎能輕易打攪?
討論了半晌,兩個匠人終于驚覺,自己把小皇子晾在了一邊,忙起身請罪。于飛呵呵一笑,怎么會怪罪?
“我要成立一個神機作坊,專門研制火藥武器。二位可為牽頭,所需人手物料,你們列出單子,我安排人配置。”于飛說道,“試驗成功,我有重賞。但要保密,泄密者嚴懲。”
三人領命,自去調配物料人手,著手建立神機作坊。
于飛知道,這不是著急的事兒。他只希望能以此為契機,激發匠人的智慧,逐漸摸索出成功的方法。匠人從來不缺聰明才智,無數驚艷的發明創造,都被朝廷和官僚們埋沒了。或許,匠人們真的給他驚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