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順著額頭流到下顎, 陸征頭疼欲裂。

眼前浮現出虛幻的畫面，玄色的衣角從落葉堆里露出，顏色一片深沉，陸征認出那是長生慣常穿的。旁邊跪著一人，白色長袍染著血跡，那是他自己。

視角一變，又有男人帶著面具走到他面前。

“想要救他嗎？只要你和我做個交易, 我就可以幫忙。”那人的面具上有一個極其粗糙的Z字，語氣平平，看不到表情。

陸征看見自己替長生抹去嘴角的鮮血, 動作輕柔：“好，我答應你。”

“你不問問我是什么事？”

“只要能讓長生回來，我什么都愿意。”

陸征用力壓著太陽穴，他記起自己確實見過Z, 還同對方達成了什么交易。然而交易的內容到底是什么，任憑他如何回憶, 也想不起一星半點。

“阿征你頭怎么了？”長生想碰又不敢碰陸征的頭部，只能改為扶住對方的肩膀，擔憂地望著他。

陸征用力閉了下眼，忍下那陣疼痛, 而后安撫道：“沒事，長生你幫我去屋里拿條手帕好嗎？”

長生見陸征流了好多汗，小跑著拿來手帕浸濕后給他擦臉，但心里還是不放心：“為什么流這么多汗？是生病了嗎？我們不如叫松松過來看看, 他懂的東西多，也許能幫上忙。”

陸征搖頭：“不用麻煩，這是記憶恢復的征兆，過一會兒就好。”

果然如Z所說，他的記憶會在這個考核任務中恢復，不過令陸征沒有想到的是，記憶的恢復過程會這么緩慢而疼痛，記憶碎片一點點進入腦海，猶如一根根銀針扎進其中，不按次序，不分情景。

長生頓時露出心疼的目光。他恢復記憶時就沒有這樣痛苦，所以恨不得和陸征交換身份，他來承擔這樣的辛苦。

陸征扯起嘴角，捏了捏長生的臉頰，讓他放輕松。

放下手時，他的視線落到桌上的一樣東西上，那是他剛剛從茅草屋角落里拿出來的半成品。一個竹片和紙制成的面具，黑色顏料隨意涂畫，粗糙的像是出自不會用筆的孩童之手，只留下中間一個白色的“之”字。

這個角度，“之”字頭上的那一點似乎不小心被深淺不一的墨水涂抹了，乍一眼看過去，完全就是一個大寫的Z。

陸征眼中是難以掩飾的震驚，這個面具，就是畫面中Z帶在臉上的那個！

但陸征又記得清清楚楚，這面具是前世他親手做的。那時他看燈會上有小販賣這些玩意，一時心癢，想自己做一個送給長生，可他做好了框子后才發現自己畫工很差，涂涂改改最后卻變成了那個丑樣子，也就沒好意思送出去。

Z在長生死前曾出現在自己面前，同他做過交易。可令陸征疑惑的是，即便Z不想讓其他人見到自己的臉，又為什么會帶著這個面具？他到底是誰？

[宿主，已搜索到目標靈體位置，是否開啟導航？]001突然出聲打斷陸征的思考。

系統隨著陸征成為高級超度者而升級，搜索功能也提升了幾倍，范圍不再只是百米。地圖上出現了表示惡靈所在地的紅點，距離落湖山不遠不近，按這個世界的交通工具，大概只需要半天的時間。

陸征立馬讓001帶路，就算不能救回長生，他也要第一時間將那惡鬼消滅，以解心頭之恨。

兩人按照導航的指示出發，路經棧道轉彎處時，忽然發現一輛無人馬車，翠綠色流蘇左右搖晃著掛在車沿，棗紅色的駿馬氣喘吁吁，似乎剛經過一陣疾跑。

“這是……”長生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沖上去打開車簾，伸手從車廂里抱出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左眼下一圈黑毛極為醒目，他愛憐地撫摸了一遍沉睡著的貓咪身體。“妞妞！”

陸征看著這只既熟悉又陌生的白貓，心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妞妞怎么了？它怎么會在這里？”為了區分現在和前世的自己，他直接叫這只貓這個名字。

長生蹙著眉：“我們出山沒多久，妞妞就發燒了，始終無法變回人形，所以才給了那惡鬼可乘之機，否則他根本不是妞妞的對手。松松從前跟我說過，妖怪的妖丹大補，我猜那鬼就是想趁妞妞虛弱的時候得到它的妖丹，才會對我們緊追不舍。”

可惜那時長生還是人，雖然學武，但拼盡全力還是敵不過那鬼。無奈之下，長生只希望自己能多給妞妞爭取一些時間。

他始終相信，妞妞會醒來，就算救不了他，也能為他報仇。

陸征心頭顫了一顫，輕聲道：“所以你把妞妞放進馬車，希望這匹馬能帶它逃跑，自己卻跑去跟那惡鬼纏斗了？”

長生支吾了幾句，最后還是在陸征一瞬不瞬的目光中點了頭。

原來，長生是為我而死的，陸征心里只剩下了這句話。

長生軟聲軟語：“先不提這事了好不好？反正都過去了，任務要緊，我們先去惡鬼在的地方。”

長生的表情天真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請求。

陸征垂下眼眸，咬緊牙關，說好。他想自己是永遠都舍不得不答應長生的。

兩人加緊速度，掠過一片樹林后，感知到空氣中愈發濃重的陰氣波動，心知快要到了，那惡鬼就在附近。

陸征讓長生留下，他不想讓長生再面對一次死亡的場景，也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殘忍的樣子。得知是惡鬼將長生殺死后，他就從系統那里換來了一把散魂劍，能夠一絲一絲剝離靈體身上的陰氣，宛如凌遲。

陸征想，他一定要放慢動作，讓那只惡鬼好好感受一番身體一點點分崩離析的感覺，讓他也嘗嘗，長生那時的痛苦。

聽見要分開，長生不肯，眼里都是堅持：“不要，我想陪著阿征，無論怎樣，我都要和阿征在一起。”

陸征原本就不會拒絕長生，見狀更是沒有再說什么，鄭重地答應了下來：“好，以后無論怎樣，我們都在一起。”

一陣風穿過，兩人來到樹林的另一面。他們看見惡鬼的時候，“長生”已被對方一掌打倒在地。

惡鬼語氣陰測測的：“早就跟你說過了，如果主動把那只小貓交給我，我就可以放過你，可你偏不答應。”

“長生”側頭吐出一口鮮血，喘著粗氣斷斷續續道：“你，做夢，也別想……”

惡鬼哼笑一聲：“今日本不打算多取一顆心臟，但你送上門來，我也就不客氣了，你可別怨我！”

惡鬼的右手弓成爪狀，烏黑的指甲瞬間變長，狠狠插進“長生”的胸口，從里面掏出一顆鮮紅的、還在跳動的心臟。

“長生”眼睛一下子睜大，他呻.吟了一聲，瞳孔里出現的最后一個場景，是一人提著劍向自己走來，面色黑沉，猶如地府修羅。

卻是他的心上人。

是他的英雄。

“長生”張口想叫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怎么也發不出聲。他閉上眼，用力勾了勾嘴角，想讓自己最后的樣子變得更好看些。

不能讓妞妞嫌棄……他這么想著，陷入了永遠的睡眠。

另一邊，長生走到自己的尸體旁邊，看著阿征將那惡鬼打得毫無反手之力后，就完全放下心來不打算插手了。他懷里還抱著白貓，晃了晃腦袋，恍然大悟道：“原本我死前見到的那人，是阿征啊。”

長生笑瞇瞇地點著白貓的鼻子輕輕道：“你這只懶貓，雖然阿征就是你，但也要心存感謝知道嗎？”

“至于我，”他驕傲地抬了抬下巴，“我就不用了，因為我要是和阿征說謝謝，他是要罰我的。”

陸征的視線往長生這里瞥過，似在確認他的安全，而后又御劍劈向那惡鬼，身形又輕松又帥氣，相比之下，那惡鬼就更顯得狼狽不堪了。

長生癡癡看了一秒，紅了耳朵，悄聲道：“雖然，我也挺喜歡阿征罰我的……”

嗯，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