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陽光穿過云層, 卻被擋在重疊的樹葉之上，反而是風嗚咽著不停歇掠過樹林，將茅草屋的房檐吹得左右搖擺。

陸征眼底一片幽深，緊緊盯住長生的臉。

長生的手腕被用力攢住，有些疼，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微揚的眼尾悄悄紅了。不是委屈, 而是難受，他心里清楚為什么，卻不能說出口。

陸征驀地松了手, 轉而把長生的手腕托在掌心，低聲道:“我弄疼你了？”

長生先是搖頭，兩下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點了點頭，撒嬌道:“疼, 要吹吹。”

饒是知道長生在轉移話題，陸征還是低頭在他手腕那小片紅起來的地方吹起氣來。

微熱的氣息落在皮膚上, 長生垂眸，忽然輕聲道:“從前是我這樣對阿征，現在換了角色，感覺好奇妙�！�

他之前就有這樣的感覺, 好像不管是自己還是阿征，性格都變了許多，但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好。

陸征蹲下, 剛好與坐在石凳上的長生平視，回憶道:“我記得，那時候我磨爪總弄傷自己，你就會把我抱在膝上，傻乎乎地吹，邊吹邊哄�！�

那種被人放在心尖關懷的感覺太好，所以他有時會假裝受了傷，再往長生懷里一趴，就是一整天。

長生愣怔道:“阿征你，想起來了？”

陸征搖頭，剛剛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恨不得狠狠捶擊自己的腦袋，怕長生擔心，才硬是忍了下來�，F在疼痛減輕，他發現腦海里多了很多碎片式的記憶。

有幼時初來落湖山，被松樹精捉弄。

有第一次化形成功，卻嚇得掉進寒潭。

有從山下意外撿到一個好看的人類，把他叼回家養著。

有被撿來的人類喂食、順毛、捏爪、親親。

零碎、細散、不全，卻如吉光片羽，彌足珍貴。

“沒有全部想起來，有些事還是要你來告訴我，”陸征摸了摸長生的黑發，嘆息道，“剛剛告訴我‘你’快要死去，卻又不肯再告訴我細節，長生，我現在很怕�！�

長生沒反應過來，無意識地重復：“怕？”

陸征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藏在胸膛里的心臟劇烈跳動著，因為恐懼、因為害怕，“對，我怕，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怕自己知道了卻什么也做不了�！�

長生曾不經意流露出一些信息，前世兩人一直到最后都在一起，陸征想不出，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他才沒有保護好自己心頭的瑰寶。他既怕長生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遭受傷害，也怕他是眼睜睜看著長生死在眼前卻無能為力。

陸征自嘲道:“我真是沒用，明明讓你相信我，卻沒有足夠你信任的能力。”

長生用臉頰蹭了蹭陸征的胸膛，又伸手摟住他的腰，聲音又悶又軟:“不許你說阿征的壞話！而且我不說，不是因為不相信你，是因為不想讓你傷心�！�

陸征撫上他的后腦，像撫摸小動物一樣揉了揉。

長生抬起頭，鼻尖和臉側都被蹭得發紅:“我知道的，我有一點疼你就慌張得不得了，好像我是個易碎的瓷器。”

陸征辯解了一句:“不是瓷器，是寶貝�！�

長生彎了眼睛:“可阿征也是我的寶貝，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你著急的樣子�！�

陸征心口發軟，沒忍住咬了咬他的唇瓣:“這里什么時候這么會說了？”

長生只能發出含糊的聲音，沒有回答。

一吻結束，陸征的呼吸加重，但他沒有像長生以為的那樣不再糾結最初的問題，反而愈發冷靜了下來:“我可以不問你那時候的情況，但是長生，告訴我這個時候‘你’會出現在哪里，也許現在時間還來得及，也許這回我可以保護你�！�

只要“長生”現在還沒有死，功德商城里有神行符之類的快速移動商品，他就可以直接趕到他所在的地方。不管長生是因為什么原因死亡，陸征都有把握能在那之前救下他。

長生緩慢地搖了搖頭:“阿征，你知道的，你不能救我�！�

靈魂超度管理條例規定不能改變與任務無關人等的命運，否則就要受到懲罰。成為高級超度者后，這個懲罰不僅僅再是扣功德值了，而很有可能是讓違反規定者再也不能返回原本世界。

長生知道，也許沒有那一次的死亡，他可以和阿征在這個世界安穩度過一世，不需要忍受數百年無邊的黑暗和寂寞。但他不能那么自私，更不愿意讓阿征為自己犧牲哪怕一點。

陸征沉默下來。

他想到自己這一世的父母，想到他們殷切的雙眼和漸長的白發。而且，即便他狠下心來放棄這一世的親人，救下了“以前”的長生，但“現在”的長生又該怎么辦？

陸征痛苦地閉了閉眼。

長生抬手蓋住他的眼睛，“阿征，我沒事，真的。”

001也插話道:[沒錯，雖然那個小長生和任務目標有關，但你還是不能改變他的命運，要不然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此時001的機械音莫名刺耳，陸征一下子睜開眼，拿下長生的手握在掌中，問道:“你說長生和任務目標有關系是什么意思？”

他頓了一秒，厲聲道:“難道，是那個惡鬼害死了長生？”

長生愣了一愣，想起那一刻自己的胸口被一掌穿過，疼痛漫至全身，他能感到心臟被那只烏黑的手捏住，漸漸停止了跳動。

確實如松樹精所言，他們離開落湖山到最近的城鎮采購，按照原本的腳程，七天時候就可以走個來回。誰知他們剛到城鎮，阿征突然發起病來，渾身滾燙，強制性變回了原形，怎么使力都沒有辦法再化成人。

出了這樣的意外，他們自然不敢再留在人間，馬不停蹄趕回去，想著松樹精見多識廣，一定知道陸征身上發生了什么。誰知，在距離落湖山還有一日多路程的地方，他們就被一個黑衣人攔下。那時阿征已經燒得昏迷不醒，小鼻子干干的，若不是呼吸還有起伏，長生不敢再想。

那黑衣人要他交出懷里抱著的貓，長生自然不肯，發現沒辦法甩下那人后，他將阿征留在飛馳的馬車上，自己跳下去迎戰。

當時只覺得對方實力莫測，難道，那真的就是他們要找的惡鬼？

001嚇了一跳:[我好像又提前說了不該說的話。]

陸征重聲道:“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陸征的眼神太兇狠，001不得不回答:[是。]

想到那惡鬼是怎樣殺人的，陸征的心沉了沉。他轉頭看向長生，啞著嗓子問:“那時候疼嗎？”

長生沒有猶豫:“不疼�！�

“胡說，怎么會不疼呢？”陸征雙目赤紅，光是想想，他都已經心疼得渾身發抖了。

長生想了想，輕聲道:“開始有一點，不過后來就不疼了，而且阿征也幫我報仇了�！�

是的，閉上眼那一刻，看見阿征好好地回來，沒有一點生病的樣子，他就一點不覺得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