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祥醒得早,天還未亮,林在福就趴在沙發邊上睡覺。李吉祥只能撐著沙發靠背,極輕極輕地翻出去。
在無數的猜測和議論之后,那個傳說中的二少爺終于坐進了董事長隔壁那間辦公室,雖然職位只是是董事長助理,但人們知道,這是真的要變天了。
“本來以為肯定是大少爺當太子的,現在連他爹都被扔一邊被半路截糊咯,親孫比不過外孫啊。”
“大少爺可不能跟這位比,這位可是大奶奶的心肝,二少爺去飯堂吃飯都給配保鏢的,太顯眼了搞得他現在都不來了。大少爺他爹了更不要提了,十年前出過事的,很早就被架空了。”
“這樣說,還虧得李以卿在外面偷偷生孩子啊,還是個男孩子!
“那可不,聽說從小就當珠玉一樣養在國外,保護得好好的,十幾歲才接回來,現在連中文都說不利索!
“這么洋氣的嗎?”
“而且我看過他的手,肯定是弾鋼琴弾大的。”
“不過就是每星期就來三天,據說身體不好。”
“可能是有心臟病!
“你怎么知道的?”
“小說都這樣寫的啊。”
并沒有這一回事。李吉祥只要出了辦公室,就能聽到關于自己的各種傳言。其實他根本不想來,來了不是看報表就是看計劃書,看了基本也沒什么用。
到了晚上就坐在客廳發呆。舅舅,舅娘,和姥姥已經坐成互為最遠了,而哥哥每天都加班到深夜,李吉祥無論坐哪里都顯得十分突兀,但為了降低存在感,還是得安靜地坐下。
如果姥姥走過去和他說話,舅舅肯定是要扔下報紙走的,舅舅走了,舅娘也只能干笑兩聲,也跟著走。
“吉祥,這些年還是睡不好嗎?我看你又吃安眠藥了。早知道就不讓你到外面住了,現在回來了就好,在家,安心,我得讓人天天給你煮寧神茶。姥姥年紀大了,見你一天少一天了!
這個老人一向是嚴肅且端正的,就像一棵久經風雨的松,只要她不想倒下,就不會倒下,只有在李吉祥面前才會流露出過猶不及的關心,眼角眉梢都是笑,齁得像蜜糖水。
李吉祥眼神會閃到別處,刻意回避這種目光,可是每回答一句話,仍然是要笑著說的:“嗯,謝謝姥姥。”
“工作怎么樣?還習慣嗎?他們跟我夸你,說很難得看到這么踏實又坐得住的年輕人了,等你事務所的事交接好,就專心在這邊吧,要學的東西很多呢。這下我終于能安心退休了,這幾年我身體也真的差了。”
李吉祥又笑了一下,卻又控制不住的冷漠下來,說“商人的事,我不太懂!
又悄悄瞥了一眼笑逐顏開的老人,鬼使神差地說:“姥姥,這十年來您睡得好嗎?”
老人端起那個白漆鐵皮茶杯喝了口濃茶,干枯的眼睛里竟然有點淚意:“時常會想念你的母親,公司也幾乎耗費了我全部精力。幸好還有你,幸好以卿生下了你!
李吉祥低下頭,捉住自己的手腕,揉搓著那根紅繩,他可以感受到這位老人的悲傷,甚至有點頹廢,但這些年,直到現在,他對這位老人都是保持一種疏離的態度。李吉祥心想,可能他從這位老人身上遺傳了鐵石心腸。
“姥姥,您認識我的父親嗎?”
老人臉上顯然有種措不及防:“你的母親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在北江那邊上過夏令營,可能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吧。我沒見過。都是舊事了,不提了,不提了。以后你結婚,一定要好好籌備,才能彌補我的遺憾!
李吉祥心里還有好幾個問題想開口,話到嘴邊,卻只是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他起身想走,姥姥卻又緊緊握住他的手,喃喃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以卿和你的父親,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那樣,但活著就要向前看,你一定可以把家業守好的!
老人的手心都是溫熱的汗。李吉祥想到了以前,奶奶接放學會給糖吃,他就把糖握在手心,奶奶再握著他的手,到家時手心的糖已經融了一半,手心手背全都黏糊糊一片。
李吉祥不好意思抽手,只能把手指曲了一下,這種感覺讓他太不舒服了。
要不以后我也去加班吧,李吉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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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李少!李總!你真厲害啊,躲著我們不聲不響的就繼承家業了,聽說還有未婚妻了,不怎么出來玩的人就是手段高!佩服,佩服。”
孫舟灌了一杯酒,又指了指韓家明:“不過我們比李少快活,天天換女朋友。”
韓家明敬了孫舟一杯:“天天不是會所就是酒吧,我都玩膩了!
孫舟敲著韓家明后腦勺說:“還不是你,不聽女人唱歌,不然的話可以玩的就多了,天天摟個女人剩喝酒,古代逛窯子也沒這樣的。不過李總又和我們不一樣了,哎,李總還包養那個模特嗎?”
李吉祥說:“玩膩了!
孫舟說:“也夠長情了,不像老韓,出了這間房就不認識人了!
孫舟喝得差不多,就要開始醉,一邊說胡話一邊吐。
韓家明和李吉祥就站在門口候著。不知道為什么娛樂場所總是又黑又暗,走廊迂回曲折,又封閉又壓抑。
“開春了。”韓家明低頭笑了一下:“暖了起來,小殷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愿意出門了。”
“還在吃藥嗎?”
“要吃的。”韓家明仰起頭:“李吉祥,我這邊做好準備了。”
“好!
“聽說你姥姥已經指定你當繼承人了。”
李吉祥笑了笑,還沒等他開口,韓家明又說:“可是我理解你的心情!
李吉祥走到門口,給方靈靈發短信:“方小姐,請問可以給我三個月時間嗎?三個月后,我會提出解除婚約。抱歉,給你造成麻煩了。”
不一會就接到了方靈靈的電話:“李先生,可以,我也在想解決辦法。你不用將責任全部攬在身上,我也是不愿意嫁給你的,但我也沒說,同樣也耽誤了你。”
一個星期的前三天,李吉祥去當吉祥物,后三天回事務所,也睡在那邊。他查了林在福的課表,專門挑上課時間回去做飯和搞清潔,基本是燉菜,燉一大鍋封起來,希望三天不會壞,幸好每次來看都是吃完了的。
開春了,范沐晴父親的高空拋擲致傷案的訴訟終于排到號。
顱骨橫向開裂,皮層瘀血,失去生活能力,十級傷殘。被告是出組屋屋主以及二樓或以上的無法證明沒有拋擲可能的住戶,共29人。
范沐晴一邊走程序,一邊還要照顧自己的父親,其實李吉祥已經給他的父親提供了醫藥費,可是他實在不愿意不明不白的欠下這么多錢,如果能通過法律來獲得賠償那是最好不過了。
一審判決出租屋屋主與二樓或以上住戶共同承擔受害人的醫療費用以及律師費,但很快29位原告又提出了上訴。
原來在住戶的共同努力之下,發現了真正的加害者:三樓的一位婦女,致傷的物件是她腌咸菜用的一塊石頭,就放在陽臺上,當天她放拖把的時候不小心捅到,剛好砸中人。
這位婦女堂審當天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說話帶著濃稠的口語,審判長讓她宣讀自己的身份時,婦女開口就是:“青天大老爺!我什么都不知道。∥抑皇且粋家政工,家里還有小孩和公婆要侍候,求青天大老爺從輕發落。”
那是一種尖細的哀嚎,一邊說一邊扯著氣,不仔細分辨根本不能聽清三個連續的字。
說完還抓著頭發哭了起來:“我這輩子已經過得夠苦了,十二歲就出來賺銀錢,十八歲老公就過世了,還留下一雙公婆,每天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糖還是鹽,一家幾口就擠在五十平方的房子里,就沒過一天安生日子。我也不是故意砸到人的啊!
人民法院只能對被告強制拘留并臨時休庭。最后還是判決了這名婦女賠償損失及律師費。
婦女的一家老少早已跪在公路邊,不停地向范沐晴磕頭,求大善人放過家里的主心骨。
此時婦女也出來了,將每個孩子都抱了一遍,又向公婆磕頭,抹著眼淚說:“這么多錢,我怎么賠得了,這是讓我家破人亡啊,眼下只能我去跳河跳樓,死了就不用連累你們了。我死了以后,你們也是孤苦無依的,活著也是可憐被欺負,倒不如一起跳吧,路上還有個伴!
一家人摟在一起,哭聲凄厲,猶如人間練獄,行人紛紛側目。
跳河跳樓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李吉祥也蹲下來,摳著手心,說:“請不要說這么不負責任的話,你的原告今年才17歲,因為你的過失,導致他的父親重度傷殘。即使你死亡,也會賣掉你鄉下的田地和房屋來賠錢。往深里說,就是過失傷人,刑事案件,是要做牢的!
被李吉祥這樣一嚇,一家人哭得更家慘絕人寰了,恨不得人手一瓶蓋百草枯。
范沐晴顯然是被嚇到了,對李吉祥說:“李先生,托您的福,我父親有錢治病了,我當時也不知道現在會是這個樣子的,現在可以不告了嗎?”
“已經判了。”李吉祥說:“不過法院裁決后會根據被告經濟條件讓他們分期償還,或者我建議你可以先借錢給他們用作賠償,以后再慢慢償還!
“這樣做有意義嗎?”
“維護法律的義務和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