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阿爹？”
風(fēng)雪依然在呼嘯，凄厲的風(fēng)聲伴隨著紛紛揚揚的大雪。那風(fēng)聲，如同這個蒼白世界最后的低吟，那是世界的嘆息。
小小的兩個非人行走在大雪覆蓋的荒野之中，來路的腳印眨眼間便被六棱形的晶瑩雪花所覆蓋。如同兩千年前或輝煌或黑暗的歷史，折戟于時光之中，永沉于深淵之底。
但是探究歷史的真相，其難度不亞于許浪問雪大將軍的這個問題——我是誰？
對于雪大將軍來說，許浪是他的創(chuàng)造者。雖說不具備血統(tǒng)的延續(xù)，也沒有一絲一毫相同的基因，更沒有傳道受業(yè)解惑的師徒之誼。說是父親，在另一個層次來說確實如此，且無法反駁。
許浪停下了腳步，身穿的深黑色斗篷在風(fēng)聲中獵獵作響。那是一個很寬大的斗篷，而且足夠厚，足以抵擋風(fēng)雪的侵襲。
他伸出了手，一團(tuán)晶瑩的雪花落在手上的瞬間被蒸發(fā)。熱乎的水蒸氣散開的同時，也帶走了許浪體內(nèi)的一部分熱量。
比起高溫的阿比斯深淵，人間足以稱得上是寒冷。無論是炎熱的夏季，還是數(shù)九隆冬，拋開微觀和細(xì)節(jié)來說，對于一個惡魔都是冷的。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燕來，九盡寒冬逝。”
許浪抬頭自語，紛紛揚揚又不知死活的雪花，不斷地在他的臉上升騰起一團(tuán)團(tuán)的高溫蒸汽。
如同一場壯烈的戰(zhàn)爭，明知必死也要向前踏步的……戰(zhàn)爭！
“這是，能保證活下去的知識？古人的智慧么？”雪大將軍牽著追風(fēng)胖馬，低頭問。配上兩米的身高，顯得很滑稽。
他背后那四桿鮮艷的旗幟也在風(fēng)聲中獵獵作響，而飄落的雪花落在他身上的瞬間就被吸收，被化為一體。
而在此之前，也沒有一片雪花落在他和馬的身上是不被吸收的。
“智慧？”許浪反復(fù)琢磨著這兩個字，總覺得一個雪人不應(yīng)該知道這些詞匯。
“以那時候的寒冬來說，這些知識確實可以引導(dǎo)人們度過寒冬。這是智慧不假，但時代是會變的。”
許浪意味深長的說，他又問：“我是誰？”
問的仍然是自身對于雪大將軍來說是誰，有些意義不明的問題。他是混亂無序，古怪的問題也顯得不是正常的非人。
之前的回答顯然不對許浪的胃口，雪大將軍沒有猶豫，直接答道：“尊神？”
許浪瞇起眼睛，打量著他一手創(chuàng)造出的雪人，像是要看透這家伙的腦子里在想什么。
神的名號并不是那么令非人所喜悅，并不是每個非人都喜歡坐在神龕。許浪更喜歡讓他們自己打碎自己，而不是自己成為神龕中受人膜拜的神。
所以他沒有制止諸位殿下打碎了居住有大半年的深淵，這其中或許也有他的刻意引導(dǎo)。
許浪再問：“我是誰？”
語氣平淡，一點都沒有生氣的樣子。這不值得生氣，也不值得為此而苦惱。
雪大將軍顯然有些苦惱，撓的頭皮咔咔作響。甚至還有雪花落下來，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許浪是很通情達(dá)理的，雪大將軍答不上來自然也沒有必要再問。
他繼續(xù)往前走，對于停在原地的雪大將軍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盡管將軍涉及這場雪仗的勝利，也沒有要停下等待的意思。
興許是缺乏爭勝之心，也許還有別的原因。這是猜不透的，惡魔行事的原則，大多數(shù)時間里都是沒有邏輯的。
他是光也是暗，他既感性，又理性，期望于那些記憶中冷藏的一切都安穩(wěn)。又希望殺死一切想要破壞這種安穩(wěn)的東西。可以為了一些好活兒，而不惜代價。也可以為了報復(fù)某個東西，而斤斤計較。他既謙遜又傲慢。既懶惰又勤奮。
他既克制又貪婪。貪婪的同時又保持耐心。他的思想充滿冰冷的腐朽，而人形的身體下隱藏的確是炙熱和躁動。他多變的外表下面包裹著的是冰冷的內(nèi)心。
他的肉體向其咆哮，吃光一切東西，但理性卻沒有足夠的胃口。他即為外，也是里。他是救世主亦為惡魔，常于彌賽亞之名行撒旦之事。卻用路西法的名字救起了無數(shù)的天使。他是熵增，他是許浪！
“神是神。”
落于許浪身后的雪大將軍，再次沉聲說出了這個問了三遍的問題的答案。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像是戰(zhàn)鼓在咆哮，也如發(fā)動機(jī)在轟鳴。
許浪微笑，轉(zhuǎn)身。一步一步的走回了雪大將軍的身旁，拍了拍他粗壯有力的胳膊。
他的胳膊比許浪的大腿還要粗，拍起來給人一種很踏實很靠譜的感覺。但這個事情已經(jīng)不重要了，深淵又多了一位殿下。
“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深淵的殿下了。”
深淵有了第五位殿下，也是第四位非人殿下。他是雪人，也是將軍，還有一匹同樣是雪做成的追風(fēng)胖馬。
細(xì)數(shù)深淵的殿下，每一位無論是思想和種族都是不同的。而選擇殿下的標(biāo)準(zhǔn)，似乎也是隨心所欲，這取決于……當(dāng)時的心情。
劍修死生酒是殿下，她性格跳脫的同時又尊師重道，嚴(yán)格遵守著劍宗流傳下來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諸多傳統(tǒng)。可惜，生酒殿下的腦仁比鵪鶉蛋大不了多少，她是個傻子。
海拉是殿下，她是一個可愛的布娃娃，且具有天真爛漫的少女心，放在哪里都是令人討喜的。可惜，她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畢竟，那些荒誕離奇又有趣的小故事足以令普通人皺眉。
熒惑州西北地蠻族送來的狼王也是殿下，他被小劍修取名為芬里爾。雖說過去了大半年，小狼崽子長大了不少，但表現(xiàn)得依然很平凡，平凡的有些不真實。那畢竟是深淵啊……
玉米蛇耶夢加得也是深淵的殿下，平日間透明的足以讓人忘記深淵還有這位殿下。他沒有可圈可點的地方，平日間最大的喜好似乎就是和芬里爾玩一二三木頭人的游戲了。不冬眠的蛇，說起來也算奇葩……
在雪大將軍成為殿下的那一刻，這場雪仗很顯然就變了味。變成了，深淵諸位殿下之間的內(nèi)斗。
這幅將要展開的蒼白畫卷，起始于諸殿下的內(nèi)戰(zhàn)！
許浪言罷，帶著新殿下繼續(xù)往前走。雪大將軍也不說話，似乎對于這個身份并沒有太大的感覺。
“路有凍死骨。”許浪停了下來，他和雪大將軍的前方不遠(yuǎn)處有一具尸體，看樣子是死于入冬的時候，甚至沒有腐爛，這也就導(dǎo)致留下了很多能夠推論死因的信息。
許浪和雪大將軍又緩步向前，這個距離以普通的肉眼來看，已經(jīng)能夠很清晰的看到這具尸體上的所有細(xì)節(jié)。
很糟糕的一具女尸，生前應(yīng)該被迫遭受了褻瀆。看身材和相貌還很稚嫩，年紀(jì)并不算大，十多歲的樣子。
身上有很多青紫淤痕，甚至還有啃咬的痕跡，但并沒有傷口。穿的也是破破爛爛的，舊有的痕跡表明這并不是被撕爛的，而是正常的磨損。
這件衣服穿的太久了，讓許浪想到了初見小劍修時她身上穿著的藏青劍袍。
同樣的貧窮，只是一個遭受了厄運。另一個，大概命運已經(jīng)被改變了。
或者那本就是她的命運，逆天改命這事聽聽就好。再怎么改，再怎么超脫，無非是對于自身有利的。
一切所發(fā)生的事情，那不就是命運么？
身處命運之中，何談逆天改命或者超脫命運？
“這個生物，很顯然是被逼的。但這件事違背了生物的繁衍，為什么那個強(qiáng)迫她的人會不管將要孕育生命的母體呢？”
雪大將軍疑問，他不理解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許浪伸手，將尸體懷中一本厚厚的半打開的破舊書籍抽了出來。很顯然，小女孩生前不是立即死亡的。
在生命的最后關(guān)頭，她在看書。
在觀看之前，許浪回答了雪大將軍的問題：“在這個時代，孩子意味著麻煩，也意味著累贅。能夠不負(fù)責(zé)任的發(fā)泄欲望，是大多數(shù)人都在追求的。無論所謂的高低貴賤。”
“而滿足自身的欲望又不用負(fù)責(zé)，也就成了諸多人渣所追求的。畢竟，滿足欲望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令人著迷。”
還有一些，許浪是沒說的。這個世界，大多數(shù)女人第一次的平均年齡在八歲。而生育的年齡，大約是在十多歲。
這令人頭皮發(fā)麻，令人不可思議，但這就是現(xiàn)實。
相比于從書籍上看到慘劇，親眼目睹顯然更具有沖擊力，真實的淋漓盡致！
而大多數(shù)男人的平均年齡在四十歲左右，但這大多數(shù)中的大多數(shù)男人都活不到這個年齡。戰(zhàn)爭、瘟疫、饑餓、寒冷，能要了他們命的東西太多了。
靈氣加快了發(fā)育，所以大多數(shù)人從出生起，會走路時就要去為活著而拼命。
怎么拼呢？女人會為了一塊面包而出賣自己的身體，這是最快的方法。如果能識幾個字或者有不算高明的技術(shù)也行，那會讓生活不至于那么累。
而男人，則要做類似于挖礦、伐木、開山這些需要付出重力的活計。如果老板哪天心情好能夠少扣一些工資，那可真是謝天謝地感謝他八輩祖宗了。
至于少扣的良心老板，基本上沒有。
對，少扣就是有良心！相比較而言的話，確實是良心……
許浪打開了這本破舊泛黃的書，書的封面上有三個很明顯是手抄的字。由此推論，這本厚厚的書籍都是抄寫得來的。
那三個字是——啟示錄。
打開來，扉頁上同樣也有手抄的字。甚至，連出版社、定價、出版序號之類無關(guān)緊要的信息都抄了。
那扉頁上，最令人矚目的是一行清秀的字跡。和其他字體一樣，很明顯是已死少女生前所抄寫。
“神說，當(dāng)艷陽與皓月落入山間，群星才會閃亮。”
這句話令人遐想，這就是扉頁上最具有意義的一段話。
風(fēng)雪變得更大了，也帶走了身上珍貴的熱量。
許浪琢磨著這兩句話的深意，頭也不抬的對雪大將軍問道：“戰(zhàn)爭的本質(zhì)，是什么？”
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很多，對于一名將軍而言并不算困難。盡管雪大將軍還沒有經(jīng)歷過任何戰(zhàn)爭，這同樣難不倒他。
“殺戮，血液和體液的綻放。屠夫的盛宴，嗜血者的狂歡。”
雪大將軍沉聲給出了一個血淋淋的答案。從戰(zhàn)爭的某些角度來講，這個答案絲毫沒有錯。
哪怕是令人高歌傳頌的史詩級戰(zhàn)爭，無論是取得甜美果實的勝利還是獨嘗苦果的失敗，它的背后都是鮮血和尸骸堆成的。
“正確，但不夠全面。”許浪仍在看那一段話，對雪大將軍拋出了自己的見解。
“陰謀家的微笑，野心家的機(jī)遇，還有戰(zhàn)爭背后的妻離子散。”
雪大將軍又給出了一個回答，更進(jìn)一步的完善了關(guān)于戰(zhàn)爭本質(zhì)這個問題的答案。
“還有么？”許浪仍是沒抬頭，又問。
雪大將軍想了想，答道：“沒有意義。”
他的三個答案沒有錯，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具有中等智慧的雪人答出來的。或許，身為一名將軍，本身對于戰(zhàn)爭就是敏感的。
但雪大將軍的原型只是孩童手里的玩具，這之間的某種聯(lián)系令人沉思。
許浪收起了啟示錄，并沒有打算現(xiàn)在觀看的想法。他看著地上小女孩的尸體，那掛在嘴角的微笑無比刺眼。
面目是安詳?shù)模蛟S她生前是想來深淵看一看。大概是要拿生命換很多有趣的書，類似這種并不貪婪的要求他遇到過很多次。
但是她死了，可能是間接死在了某位客人的手里。甚至原地也沒有她的靈魂，深淵往常的鬼客也沒有見到過她。
大概是去輪回了，沒有遺憾的去輪回了。大概率會變成一頭惡魔，這令人感到悲傷。
許浪在思考一個問題，這個小女孩為什么會沒有執(zhí)念呢，也沒有遺憾？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怎么去揣摩一個死人生前的內(nèi)心想法呢，這不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