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那位姑娘目瞪口呆地看著蘇嬌和秀巧,她們就像是跟那饅頭有仇一樣,卻還是一口一口地吃掉。
“你們……居然還能吃得下去?這里剛剛死了人,你們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蘇嬌竭力不讓自己去回想,那個姑娘流出來的血的溫度和觸覺,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將那種令人崩潰的感覺排出體外。
“她死了,我們還活著,難道你也不想活了不成?”
“我……我當然,想活著!”
“那就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想該怎么活。”
蘇嬌一整日什么都沒做,卻莫名覺得疲憊,可她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好像一片鮮紅和粘膩。
這一夜,蘇嬌幾乎沒有合眼,第二日天亮的時候,眼底都是血絲。
依然如故地逼著自己吃了東西,門又開了,這一次,進來的人指了另外那個姑娘。
“我去吧。”
蘇嬌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怎么能做到這么鎮定。
“姑娘……”
秀巧睜大了眼睛,蘇嬌卻沒有看她,“都是一樣的不是嗎?那就讓我先去吧。”
再在這個屋子里待上一天一夜,她會受不了的,她寧愿面對新的問題,有事情可做。
那人看了她一眼,“也成,就你吧,跟我走。”
蘇嬌站起來,帶著秀巧一塊兒往外走,留下的那個姑娘眼神微妙,卻始終沒有出聲,目送蘇嬌離開。
蘇嬌跟著那人出了屋子,才發現這里并非是個小鎮子,應該說……是個寨子?集聚地?
反正規模也不小,屋舍田宅樣樣不缺,可蘇嬌注意到,這些人臉上并沒有對生活的向往,而是麻木了一樣,只專心在做自己的事情。
蘇嬌看得心驚,所有人都表現出一種莫名的敬畏,這里莫非有個土皇帝?
她和秀巧跟著那人來到了一個格外寬敞的宅子里,還未進去,蘇嬌就聞到了從里面飄出來的藥味。
生病的人應該就在里面。
“進去吧。”
帶著她們過來的人,臉上有一絲施舍的憐憫,蘇嬌瞬間想起那兩個姑娘的話,被帶走的人,就沒有回去過。
她們去哪兒了?
可這會兒由不得蘇嬌深想,她被推了一下,抬腳走了進去。
屋子里也同樣寬敞,蘇嬌一眼便瞧見了一個巨大的藥柜,比她在百草堂見到的都要齊全,這里是個醫館?
忽然,內間的簾子掀了起來,從里面走出來一個四十歲光景的男子。
他身上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長衫,面相寬厚,卻在看到蘇嬌的時候,眼里閃過一抹憤怒和不忍。
“你是他們新找來的大夫吧?哎……你隨我進來吧。”
那人長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示意蘇嬌跟他走。
蘇嬌別無選擇,進去了內間,發現里面確實有一個病人,是個懷了孩子的婦人。
她躺在床上,樣子十分不好。
那名男子沒有讓蘇嬌立刻去給女子診察,他讓蘇嬌站在一旁,給她看了好些藥方。
“我不知道你們都是怎么被抓來的,可你是我這陣子見到的,最鎮定的一個。”
男子叫川梓,“我阻止不了他們這么做,你們這些醫女,本不該遭此一劫,可……”
川梓喉頭輕動,有些說不下去。
身為大夫,他被禁錮在這里,看著一個又一個醫女命喪于此,他于心不忍,又無能為力。
“川大夫,他們要我做什么?”
蘇嬌在他說話的時候,已經將那些方子都看了一遍,大多是解毒之方,“這位婦人中毒了?”
川梓驚異于蘇嬌的膽色,之前的醫女來到此地早就方寸大亂,可她卻并沒有。
“是中毒了,中的,還是一種不同尋常的毒,會將孩子扼殺在婦人的肚子里,胎心漸停,最后化為淤血,就像是被婦人給吃掉了一樣。”
川梓的話讓秀巧毛骨悚然,手指尖兒都哆嗦了起來,緊緊地抓著蘇嬌的袖子。
蘇嬌卻是一臉“你在跟我開玩笑”的表情,“這是什么毒?這要怎么救?”
“我若是能救,便不會讓你們出現在這里。”
川梓眼里浮現出一絲破釜沉舟,他壓低了聲音,“姑娘,若你愿意,我有法子讓你毫無痛苦地離世,我不愿瞧見姑娘無法令他們滿意,受盡折磨……”
蘇嬌定定地看著他,她看得出來,川梓是好意。
自己這副皮囊,便是沒有了用處,也會招惹一些喪心病狂的人,反正都是救不了,與其被他人虐殺,不如輕松干凈地離世。
可蘇嬌不想死!
“多謝川大夫,但我還是想試一試,我總要爭取能活下去。”
她虛弱地笑了笑,或許多活一日,就多一點獲救的可能。
希望蕭大人能神兵天降,盡快找到自己……
……
蕭離然已經知道了蘇嬌失蹤的消息,然而他卻走不開。
朝廷在江湖上始終有一根刺,墨蓮教教眾甚多,在各個地方都有據點,幾次與朝廷作對。
墨蓮教教主沈默蓮,是個奇人,手段高超,殺伐決斷,多年來讓墨蓮教規模越發強大,讓朝廷很是頭疼。
原本這事兒不該落到蕭離然的頭上,但可能因為鄭光明和趙家的事兒,惹怒了蕭離淵,這般棘手的事情,就變成了蕭離然的包袱。
蕭離淵當著眾臣的面,笑里藏刀地讓蕭離然不接都不行,捧殺地逼他立下軍令狀,他若是無法解決墨蓮教,恐怕就無法繼續往下走。
蕭離然不能不接,他從來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這是他與蕭離淵之間的博弈,贏了,便能掙下勢均力敵的局面,輸了……他不能輸!
蘇嬌那邊,蕭離然盡自己所能地派去了心腹追查,哪怕自己的安危暴露出來,但他也只能做到這樣,他無法親自去追查蘇嬌的下落。
蕭離然攥著拳頭,手背上的青筋鼓鼓的,他這會兒就算放棄了一切去救出蘇嬌,接下來也保不住她!
蕭離淵……他不是想見到自己拿墨蓮教沒辦法嗎?那他最好睜大了眼睛看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辦法!
……
蘇嬌給那位婦人診察,婦人的樣子呆滯,始終昏昏沉沉。
“她這樣,也是因為中毒?”
川梓神色哀傷地搖頭,“她這樣,是因為我,若她清醒,怕是……會比現在更痛苦萬分。”
“因為中的毒?因為孩子?”
“……算是吧。”
蘇嬌這會兒還不明白,川梓口中的“算是”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覺得這個婦人怕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會死,所以不肯面對現實。
她參照了之前的方子,詢問了川梓一些問題。
“這些方子她用了,都有什么樣的狀況?”
川梓一一回答,有的婦人喝了藥反應很大,身體劇烈抽搐,嘔吐不止,腹痛加劇,有的藥性不強,毒性不解,孩子心跳驟停。
蘇嬌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轉頭看了看躺在床上,雖然昏昏沉沉,卻還算安好的婦人。
“川大夫你是不是弄錯了?這些癥狀,確實在這個婦人身上出現過?這不可能。”
川梓臉色麻木,“是啊,出現這些癥狀的人,已經死了。”
“……”
蘇嬌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臟極為不舒服,要稍稍彎腰才有所緩解。
死了?他的意思,有很多中了同樣毒的,懷了孕的婦人?為什么?
“死一個,就又會送來一個一模一樣癥狀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見過了多少個。”
蘇嬌忽然胃絞的厲害,干嘔了兩聲,心跳如雷。
“真正中毒的,另有其人是不是?這些婦人,只是實驗品是不是?”
蘇嬌生理性的不舒服,嘴唇都在發抖,川梓雖然沒聽過實驗品這個詞,但他懂得意思。
“是……”
“怎么會有,這么喪盡天良的事情?這些都是人命啊!”
蘇嬌自以為強大的定力分崩離析,她根本都不敢去想這件事有多殘忍。
怪不得,這些婦人都要昏昏沉沉,她們或許是生活安逸,懷了孩子正憧憬著未來,卻被抓到這里喂下毒藥,換了誰能受得了?誰能不瘋狂?
川梓目露痛苦,“可我們,又能如何?”
川梓強顏歡笑,表情比哭更難看。
“我連尋死都不敢,我還有妻女,我的女兒如你一般,我若死了,她們會怎么樣?或許也會被送到這里來……”
川梓的嘴唇都讓他給咬破了,誰愿意助紂為虐?可他們逃不掉!
“姑娘,這就是命,連反抗都無門的命……”
蘇嬌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掌心,她的命,就沒有好過!
莫名地死掉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無依無靠受人欺辱,什么都要靠著自己,一路波折不斷,好不容易安穩一些,卻又遇到這種事!
憑什么她就不能遇上點好事?為什么就非得將她往死路上逼?老天爺放她一馬不成嗎?
蘇嬌松開手,掌心一陣陣刺疼,大概是破了。
所以這天底下,沒人能救她,能救得了自己的,永遠,就只有自己而已!
“川大夫,你再給我講講,但凡你知道的,關于毒性癥狀,請您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