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梓寧開口，語氣再平常不過，像是她平日里便是這般喚韓奕喚習慣了的。
一般人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下意識的便會有反應，十數年養成的習慣，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身體便已經根據自己的記憶力有所反映了。
可眼下，蘇梓寧的試探明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韓奕沒有半點的反應，似乎根本不知道蘇梓寧在叫的人是他。
“娘娘，他當真什么都忘了？”
看著自家主子給韓奕把脈，燕兒也是急著想要知道答案，她昨日不過開玩笑一說，這韓奕不會當真傻了吧？
蘇梓寧沒說話，半響收回手，一句話不說的開始在一旁調藥。
室中寂靜無一人說話，只是在給韓奕換藥的時候聽到他疼得吸冷氣的聲音。
他眼睛上的傷勢過重，不能日日拆開吹風，換藥也只能等過幾日再說，蘇梓寧沒能看到他眼中的情緒，他也沒能看到救自己之人長的什么模樣。
待將傷藥換好，蘇梓寧站在床邊看著韓奕攢成一團的手。
“你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若是疼了便喊出來，若是將手心弄傷了，到時候我還得麻煩再給你治手上的傷。”
蘇梓寧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將那一切都忘了還是有心欺騙她。
若是說忘了，這般隱忍的性子、毫無異樣的脈象，都在告訴她這孩子不可能忘了從前的一切；可若說他記得，家破人亡的痛苦在他臉上半點都看不出來，這不可能是一個十歲孩子能裝出來的。
說罷之后，也不等韓奕回應，便帶著燕兒離開了。
往后幾日，蘇梓寧每每到了換藥的時候才去韓奕房中。
二人一直沒有說話，一個人安靜的換藥，一個人依舊隱忍著不將疼喊出來。
偶爾有時候蘇梓寧看得生氣了，手下動作大些，韓奕也不躲，倒是害得她心軟下來，不再這般折騰他。
魏縈也來過幾次，站在房外看了看熟睡的韓奕。
“福叔派出去的人找到了韓夫人的尸骨，被山雪掩埋了一半，我差人尋了個隱秘的地方將其厚葬，未立墓碑，也省的日后有人再去打擾。”
“在韓夫人身邊尋到了一女童鞋襪，想來該是韓家那個小女兒，只是在那附近也未見其尸骨，只是那孩子比韓奕還要小上幾歲，無人的大山里，又連日雨雪，活下來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若不是韓奕正巧遇上她們，只怕也活不過那日，更別說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
魏縈猶豫著開口：“此事可要同他說一說？畢竟是至親。”
蘇梓寧抬眸看了看韓奕住著的那間廂房，半響搖頭：“他忘了一些事情，連自己是誰都忘了，這些事情還是暫時不同他說了。這兩日外面可有什么動靜？”
她一直沒出門，但也能感覺到府中守衛比從前多了些，白千燁自然是不會將麻煩同她說的，但魏縈來了，她還是想問問外間的情況。
“那日我們將他救回來事情不知被誰傳出去了，對方雖沒能明確的知道我們救的就是韓奕，但當時還是盯上了我們，那家醫館已經被查了好幾次。”
“幸而你府里這位管家辦事周全，那日將人帶回來的時候尋了個小乞丐換進去，那些人倒是被迷惑過去，沒再往咱們身上追查。”
魏縈回了蘇梓寧的問題，才問韓奕失憶之事。
“忘記事情是怎么回事？他自己說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魏縈是不懂醫術，但看著蘇梓寧點頭的模樣，想來這是件難辦的事兒。
“那可還有記起來的可能？”
“不清楚，燕兒她們幾個偶爾在他面前說起些韓家舊事，他也什么反應都沒有，想來該是真的忘了。”
其實想想，忘了那些事情對他來說也是好事一件。
“罷了，忘了便也忘了，好歹韓家還留了這個一個后，也不算舉家覆滅。”
……
既然韓奕說自己將從前之事盡數忘了，蘇梓寧便也不再多問他什么。
到了換眼睛傷藥這日，韓奕終于看清楚一直以來給自己治傷之人的面容，蘇梓寧也終于看見他睜開的雙眸。
他透徹的雙眸之中是如水波便的明凈，蘇梓寧一時間看得有些呆愣。
魏縈說得不錯，若是沒有眼角那一道傷疤，這當真是個長相極好看的孩子。
“你這雙眼睛......還好沒受傷，不然當真是可惜了。”
蘇梓寧小心翼翼的將他傷口處的藥膏取下來換上新的，韓奕愣愣看著她動作，女子身上的藥香味讓他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我可以留在這里嗎？”
隔了好幾日，他終于又開口說話，聲音沒了先前的干澀和沙啞，是正常十歲孩子的音色。
他的傷已經開始結痂，若是他沒記錯，醒來那日眼前的姐姐說過，待他傷好就送他出府，再往后便不管他了。
蘇梓寧眉眼未動，嘴角卻是微微彎起。
“為什么？你不愿同平日里照顧你的這幾個姐姐說話，我以為你不喜歡這里。”
韓奕醒來那么久，也只同蘇梓寧說過話，旁人若是有問他什么問題的，他不是點頭就是搖頭，更甚者直接當做沒聽見。
韓奕沉默了一瞬，小嘴抿在一起。
蘇梓寧看得好笑，正打算不逗他了，卻看見韓奕滿臉認真的看向她。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我什么都能做，只要讓我留下，我可以干活。”
看著那張稚嫩的臉頰認認真真的說出這些話，蘇梓寧當即便笑了起來。
“你這小不點，你房中的幾個姐姐都比你長得高，你說說你能做什么活？說出來讓我考慮考慮。”
蘇梓寧手上動作不慢，這傷勢比先前好了許多，倒是不用將他眼睛也一起遮起來了，便從額頭上繞了一圈，將他那雙明澈的眼睛露出來。
“我總會長大的，到時候我會比她們高。”
韓奕說得認真，蘇梓寧也不好再笑他，將紗布結尾處理好，才起身仔細看著他。
“干活倒是不用，你生得這樣好看，我將你養胖了賣出去也能賣個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