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雷聲響徹夜空,狂風(fēng)大作。
陸堯擦了擦嘴角上的血,摘掉拳擊手套,沖躺在地上大口喘氣的男人伸出手,楚邵靜視了陸堯片刻,最終牙齒咬掉手套,勾住對方伸過來的手,從地上起來了。
“行,我服了。陸總牛逼。”楚邵做出個拱手的姿勢。
陸堯透過鏡子里看到自己破了相的臉,不由皺了下眉,“你他么……”
打人還打臉。
楚邵笑了笑,氣還沒喘勻,反觀陸堯,臉色都沒變,不得不承認,從小到大,陸堯就是照著陸氏繼承人的標準培養(yǎng)的,各方面都優(yōu)秀,打個架都特么比別人牛逼。
上學(xué)那會兒兩個人結(jié)了梁子,打了一架,到現(xiàn)在他都記得。
這會兒又被揍趴下的時候,反倒釋懷了,有時候人跟人的差距,比人跟狗都大。
不過倒是更好奇,陸堯這種人,竟然還有費盡心思的東西。前段時間有人打聽他紋身店的事,高中那會兒,他就不上學(xué)了,跟著人在紋身店里當學(xué)徒,紋身店離學(xué)校不遠,經(jīng)常有學(xué)生過去,不過店里也有規(guī)定,未成年去,鐵定是不給紋的。
沈林歡是高考完去的,那天下著雨,她和一個叫周芙的女孩一塊兒進去躲雨,他瞧著兩個小姑娘怪可憐,想給人遞個傘,被店里一群人擠眉弄眼地恐嚇,看人漂亮,想讓人多待會兒。
后來沈林歡說想紋個紋身還是疑似一個人名拼音的時候,他還勸她,年紀還小,別犯傻,長大了得后悔。
見他固執(zhí),又說,不給未成年紋。她還鄭重掏了身份證給他看,那時候只覺得這姑娘人挺乖,不像是會去紋身的姑娘,后來才聽人說,學(xué)習(xí)還挺好,蟬聯(lián)大小考試年級第一名,從未掉下來過,發(fā)著燒都能甩開第二名十多分的差距。
那天她好像挨了打,整個后背都是新鮮青紫。
……
“可以說了吧!”陸堯挑眉看他。
楚邵笑得更是止不住,“你還真為了打聽這個?”
陸堯抿了抿唇,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然他在這里干嘛,大半夜不睡覺跑來跟他打一架,都他么毀容了。
楚邵聳聳肩,“那你估計要失望了,紋身是我給她紋的不假,但她也沒告訴我什么意思啊!她跟我說是路遙知馬力的路遙,她那天好像受了很大挫折,大概為了激勵自己吧!”楚邵后退一步,生怕陸堯惱羞成怒再揍他一頓。
不怪陸堯多想,畢竟那會兒他也以為是個人名。
不過小陸總這拐彎抹角跟自己打聽不去問老婆,還真是夠別扭,夠卑微的。
前幾天陸堯主動聯(lián)系他他還驚奇了一瞬。
問他沈林歡紋身那事,他有意報復(fù)他,就說除非你親自來,咱倆切磋一下,不然我不說。
他就隨口一說,沒想到陸堯還真去找他女朋友要他地址,還挺執(zhí)著。
陸堯靜靜看了楚邵一會兒,點點頭,一句話沒再多問,撈起自己的衣服和手機,出了拳擊館。
風(fēng)雨如晦,冷空氣兜頭蓋臉,清醒了,自嘲一笑,怪自己自作多情。
卡宴的駕駛座上,司機都睡著了,聽到動靜猛地醒過來,用力眨了下眼醒神,“陸總,回家嗎?”
陸堯抬腕看了看表,竟然已經(jīng)凌晨一點多鐘了。
他眉梢不經(jīng)意跳了一下,忽地想起一件事,“跟家里交代了嗎?”
司機迷茫“嗯?”了聲,疑心自己遺漏了什么,忙說了聲,“抱歉陸總,下次我會記得。”
他常用的司機送沈林歡回家了,又叫來的司機,統(tǒng)共才跟過他兩回。他皺著眉把吩咐之前司機的話又吩咐了一回,“以后晚上九點后不回去,記得跟家里報備一下行程。”
末了,補一句,“不用抱歉,不是你的錯。”
是他自己的錯,他最近,好像陷入一種奇怪的情緒里。
拼命地想找到一點她也喜歡他的證據(jù),哪怕一點點也好。
何必呢!她都已經(jīng)是他老婆了不是。
何必呢!
他仰后靠著,手臂壓在眼瞼上,唇角狠狠抿著,扯得唇角傷口一片抽疼。
司機戰(zhàn)戰(zhàn)兢兢應(yīng)了聲是,后視鏡里瞥見陸總嘴角的傷,遲疑道:“要不要先去醫(yī)院?”
陸堯放下手臂,去點手機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關(guān)機了,試著按了下開機鍵,打開電格是滿的。
楚妍趁他不注意給他關(guān)機了,還惡作劇地留言給他:【小心回家跪搓衣板哦陸總!】
媽的,有病。他狠狠皺了下眉,心下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聲音硬邦邦回了司機一聲不用,而后看到好幾個未接電話,上下?lián)軇樱ǜ裨谏蛄謿g的未接來電上,眉梢微跳。
下意識想要撥回去,看到右上角的時間,又頓住了。
有些煩躁,他扯了下領(lǐng)口。
想起胡桃莊園的時候,楚妍遞給他房卡,他瞥到了卡片上“CF”的字眼,才收下了。
楚邵住的酒店,他調(diào)查過。第九天結(jié)束他記得出門在車上自己就托人去查沈林歡紋身的事,一直都不太順利,但他卻極有耐心。
余光里看到沈林歡瞥過來的眼神,要解釋的時候,她已經(jīng)平靜地轉(zhuǎn)過了目光,毫不關(guān)心似的。
門口的時候他提了句:“你先回去,我有點兒事。”
他看著她,想知道她會不會問一句,哪怕是敷衍禮節(jié)性問一句,最后她只是點點頭,淡然地鉆進了車里。于是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自嘲似的輕嗤了聲。
他胸口憋著一股氣,說不上來是氣她,還是氣自己。
……
手機鈴聲大作,他回過神,低頭看手機,屏幕上“二哥”兩個字閃爍著。
“人在外面?電話關(guān)機?跟女人一塊兒離開?可以啊陸十一,可真出息了。”一向儒雅隨和的二哥,這會兒咬牙切齒的。
“二哥……”陸堯皺眉。
“別,我沒有這么能耐的弟弟。你回來一趟吧!爺爺都不睡了,等你回來呢!想好說辭,瞎話最好編得圓滿點兒。不然挨打可沒人拉著。”陸彧把從媳婦兒那兒受來的氣,全撒他身上了。
陸堯深感棘手,手撐在額頭上喘了口氣,壓著躁郁,“我知道了。”
他沖司機吩咐了聲,“掉頭,回南街。”
-
沈林歡睡得很晚,卻很早就醒了。
手機上干干凈凈,沒有陸堯的電話,也沒有消息。以前在外面過夜,還會留個消息給周管家,這次似乎周管家都不知道。或許之前也只是他心血來潮吧!
不知道怎么,莫名有些煩躁。
她渾渾噩噩去洗漱,看到鏡子里眼眶泛著點不正常的紅,觸了觸額頭,才察覺自己發(fā)燒了。
她很少生病,以前每次生病甚至都不敢告訴母親,她會從她穿衣到飲食挨個兒指責(zé)一遍,告知她這都是她自作自受。
于是每次生病都有一種濃重的自我譴責(zé)感,比如現(xiàn)在,她在想,如果昨晚不去露臺吹冷風(fēng),也不會發(fā)燒。
所以的確是自作自受。
她下了樓,廚房過來請示,要不要用早飯,她說:“粥就好了。”
她喝了半碗粥,吃了點藥,復(fù)又躺下了,意識混混沌沌的時候,周芙打電話來問她,“是不是要回門了,陸堯會不會陪你回去?他應(yīng)該不會這么下你的臉吧!”
聽到回門兩個字,沈林歡就皺眉,本能地抗拒。
可禮節(jié)就是這樣,沒法回避。就算她說可以不回門,陸家也不會容許失了禮數(shù)。
按津城的舊俗,是三天回門的,但陸家祖上是俞城人,按那邊的風(fēng)俗,是一個月回門。
沈家為了討好陸家,特意按他這邊的風(fēng)俗來。
“下周三!”沈林歡攏了攏被子,有些迷茫地看著天花板,她覺得陸堯肯定會陪她回去,但她又很難想象,父母以及伯父伯母會對著他做出什么事來。
更不知道,陸堯到底在外面有沒有人,以及他的承諾到底做不做數(shù)。自己該做出什么反應(yīng)……
她無力地閉了下眼,“周周,我是不是……選錯了。”
突然覺得,有點累。
周芙著急了,“怎么了,什么選錯了?”
她搖搖頭,“沒。”
她沒有再繼續(xù)討論這個話題,轉(zhuǎn)言道:“你什么回來,我請你吃飯。”
周芙是個沒太多心眼的,遇事很少深究,于是沈林歡轉(zhuǎn)話題,她也就跟著轉(zhuǎn)過去了,“快了,最近在沙漠吹得人都要干了,回去你要好好犒勞我一下。”
“好。”沈林歡看過她發(fā)的照片,很好看。只是到了秋天,她那邊天氣也已經(jīng)很冷了,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為了自己的模特事業(yè)也是很敬業(yè)了。
臨掛電話的時候,周芙才問了句,“聲音怎么這么啞,生病了?”
沈林歡“嗯”了聲,“有點兒發(fā)燒。”
“這個季節(jié)就是很容易生病,我要是在津城就好了,還能陪陪你,小可憐兒。”周芙心疼說。
沈林歡笑了聲,心里好受了些,“我沒事。”
“你就會這句話,發(fā)燒了會沒事嗎?你這人就這個毛病,永遠都不說實話。不……你是不相信別人會真的關(guān)心你。”周芙太了解她了,“我疼你啊,小傻瓜。”
沈林歡再次笑了,“好。”
“算了,從小到大說了你八百遍,你能記住才有鬼了。不說了啊,我得去拍照了。好好休息,聽到?jīng)]有。”
掛了周芙電話,她又睡了會兒,直到周管家來敲門,“夫人,南街那里來電話,要你回去一趟。”
-
雷聲早停了,雨卻未歇,整個城市被雨水淹沒。
黃牌邁巴赫行走在路上。
沈林歡緊緊抿著唇。
十二說:【我十一哥挨罵了,現(xiàn)在全家都在罵他。因為昨晚的事。】
一路上,沈林歡腦子里都一團漿糊,她沒有細問,人就到家門口了。
從院子到客廳,短短幾步路,她腦子里把所有情況都過了一遍。
腦子里不斷在重復(fù)地想象,陸堯睡了那個藝人。
更甚在想,陸堯因為喜歡上一個明星,執(zhí)意要和她離婚,而家里不同意。
因為實在想不通,他昨晚做了什么,需要全家人在罵他。
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一進去,就看到門開著的書房里,陸堯穿著西裝,跪得筆直。
他正對著墻上太爺爺和太奶奶的照片。
書房外正對的偏廳里大家在嗑瓜子聊天,爺爺在書房坐著數(shù)落他第無數(shù)輪,“宴會門口帶旁的女人上車,大半夜跟人打架還打出傷,你辦事還有沒有腦子了?”
陸堯靜靜跪著。
書房門開著,全家人都能聽見。
他們好像并不在意,十二還幸災(zāi)樂禍給他十一哥拍視頻,看到沈林歡來,拉了她一下,“十一嫂,來來來,快看,我都給你錄下來了,以后他再不懂事,你就把這個發(fā)給他看。”
趙卿之過來握住沈林歡的手,眉頭鎖著,“他昨晚出去,沒跟你交代?”
沈林歡往書房看了一眼,輕輕搖搖頭。
趙卿之皺眉道:“你也不管著他點,就慣他胡來。”
腦子亂七八糟的,好像構(gòu)思了所有的苦大仇深的場景,到最后像在觀看一出喜劇。
她也終于從十二口中得知了全過程。
陸堯半夜兩點就被叫回來了,回來的時候,爺爺已經(jīng)又睡下了,于是他也去房間瞇了會兒,大早上被爺爺叫去書房審問。
問了司機,也查證了,陸堯昨晚帶的女人,就是蹭個車給他帶路,下了車去酒店拿了行李就直奔機場趕活動了,這會兒人已經(jīng)在幾百公里外了。陸堯在酒店待了不到五分鐘,就和一個男的乘車去附近拳擊館了,出來的時候帶著傷。
“還好他沒有真的出去泡妞,不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報廢了。”十二心有余悸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爺爺最討厭拿婚姻當兒戲了。”
沈林歡覺得自己腦子不大清醒,問了句,“那他……為什么還挨罵?”那他好像沒做什么過分的事,她想到楚妍,腦子里的形象依舊揮之不去,可梗在心里的那股煩躁,卻倏忽散了,猛然似乎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是以忽然覺得,那他也就罪不至此。
十二:“從宴會門口帶女人,還沒跟家里交代,跑去跟人打架了,還掛了彩。還不夠挨罵?”
沈林歡不太明白,試圖為他開脫,“他可能只是……跟人切磋吧!”
十二聳聳肩,“大半夜?凌晨?他腦子有點兒問題吧!反正就是因為他說不明白,所以去跪了。”
看慣了沈家教育小孩,所以沈林歡一時無法理解陸家的“小題大做”。
陸家小孩多,難管教得很,小時候一個個調(diào)皮搗蛋惹是生非,做錯了事就要主動去罰跪,直到反思清楚自己錯在哪里,如今都大了,自然就沒這規(guī)矩了,不過陸堯倒是跪得熟練。
他自覺昨晚的事確實欠考慮。
沈林歡同陸母一眾人坐在沙發(fā)上好久,陸堯也被數(shù)落了好久,期間他嘴硬不開口,奶奶還遞了根雞毛撣子給爺爺,爺爺就拿雞毛撣子打他背,問他到底為什么跟人打架。
他就抿著嘴不吭聲,或者嘴硬道:“爺爺,我都快三十了。不用事事都報備吧!”
“那你就做事妥帖一點。”爺爺氣得又抽他,“你自己說你昨晚做的事,妥嗎?”
簡直匪夷所思,他成年后就沒干過這么弱智的事了,腦子突然被狗吃了。瞧著是小事,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他作為陸氏現(xiàn)在的掌舵人,影響是全方位的。
陸堯抿著唇,“不妥。”
……
最后,沈林歡如坐針氈好久,終于起了身去書房,她在門口站了會兒,想替陸堯求個情,可嘴巴銹住了一樣,她實在不擅長這種事。
最后腦子一熱,走兩步,挨著他也跪了下來,一副同罪的架勢。
沉默表態(tài)。
她昨晚應(yīng)該提醒他的,但她沒有,她當時只是看了他一眼,她記得自己手指莫名在發(fā)抖,整個神經(jīng)都繃得極緊。
她引以為傲的理智,有片刻的中斷。
她快速鉆進了車里,來掩飾慌亂。
入目是太爺爺太奶奶的照片,她凝視片刻,覺得陸堯和太爺爺有點兒像,眉眼鋒利,線條凜冽,看起來就很有威嚴,不過陸堯是那種冷漠感,太爺爺有種不怒自威的架勢。
沈林歡恍惚覺得,陸堯大約老了就是這個樣子。但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想過,陸堯這樣仿佛天之驕子的人,有一天會因為做了不好的事,跪在這里聽教訓(xùn)。
爺爺本來在氣頭上,被沈林歡這一攪和,瞬間破功了,最后起了身,丟下一句,“好好跟你老婆交代一下自己干的好事。”
然后走了。
臨走前還關(guān)了門。
——孫子就算了,怕孫媳婦臉皮薄。
陸堯繃了一大早的后頸皮,終于松了些,側(cè)頭看沈林歡,“你跪什么?”
沈林歡抿了抿唇,也匪夷所思,“大概是覺得……你有點兒可憐。”
她語調(diào)是慣有的輕緩平靜,不然他還以為她在諷刺他。
陸堯:“……”
沈林歡站了起來,只跪了片刻,膝蓋就疼,她揉了揉,又疑心陸堯腿可能要斷了。
果然他抬了下手,“扶我一把。”
沈林歡用力把他拉了起來,陸堯沒站穩(wěn),往前撲了半步,把她抵在旁邊書架上,一手摟住她的腰,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她身上。
陸堯聞到沈林歡頭發(fā)上的冷香,低聲說了句,“別動,讓我緩緩,腿麻。”
“嗯。”
沈林歡真的一動不動站了三十分鐘。
……也可能沒有那么久,只是因為沈林歡覺得每一秒都很漫長。
她問他,“你好了嗎?”
“……再等會兒。”他的頭在她耳側(cè)蹭了下。
又過了會兒,沈林歡呼吸都開始不暢了,“可以了嗎?”
陸堯從麻疼中緩過來了,知覺回攏,然后終于察覺到她身上不正常的熱度,他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皺著眉觸了下她額頭,“發(fā)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