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飽了之后食欲理所當然地變好, 路唯正常地用過了一小頓下午飯。

盡管量有點少，但好歹吃了, 算進步, 路唯是這么想的。

可裴言顯然不這么認為，只見他端坐在沙發邊, 滿眼憂心，恨不得親自把她剩下來的那些喂進她肚子里, 又擔心會讓路唯不舒服。

他這幅模樣和平常反差太大, 把路唯生生給逗樂了，在沙發上笑得眉眼彎彎。

她還是有點憔悴, 但睡飽了的皮膚細嫩, 為笑容增添了生氣, 叫人心軟。

“一會餓了就再吃。”他退了一步, “晚飯也要吃。”

路唯笑著說好。

于是，裴言問路唯接下來的安排。

“去店里。”路唯想也不想就說，完了之后又想起來她好像還要去一下喬醫生那里。

她前陣子狀態轉好, 原本今天是不需要去的，但想想前一天晚上，路唯還是找到喬醫生約了下午五點見。

她發信息的過程里，裴言就坐在她身側。

她什么也沒說, 但他卻好像什么都知道。

待她發完消息, 問了一句，“我送你去？”

說完還補了句，“就在門口等你, 不進去。”

路唯從語氣里聽出了點不一樣的味道，抬起頭來裴言面色卻如常，她認真看了會，最終還是從男人的坐姿里品出了一絲僵硬。

她沒有點破，笑道，“好啊。”

·

裴言陪路唯去看喬醫生，信守承諾地將車停在門口，真的要沒有進去的意思。

路唯內心其實是想讓裴言陪她走到更深的地方的，但生病的問題在她心里始終是一道坎，沒辦法突然之間真的踐行自己的想法，讓裴言跟進去。

她路上很糾結，所以到達目的地后裴言沒有想要跟下去的意思，反倒讓她心里松了松。

“可能會有點久，”路唯想了想，繞到駕駛座的窗口說，“附近有商場的，如果你不想坐在車里等的話，可以去那邊逛逛。”

“知道了。”裴言說著，親了親她的額角。

路唯已經逐漸習慣這種相處狀態，雖然臉頰還是有些微紅，但她接受了。

·

藥物治療無效，路唯的情況還在反復，所以喬醫生建議路唯進行切實的心理治療，并根據她目前的情況，建議她嘗試脫敏治療法。

這樣的治療療程路唯以前其實做過，甚至不光脫敏，暴露和認知她都做過，所以非常清楚其中的內容，而喬醫生的建議是給她做一個更加深入且徹底的。

路唯有點猶豫，俗話說久病成醫，喬醫生只用三言兩語，路唯就能明白對方給她建議的是什么樣的治療，能明白，自然就會有顧慮。

那種將自己完全打破的治療方式，不是每一個人每一次都能承受過來的。

看出她的猶豫，喬醫生沒有勉強，很快便轉移了話題。

尊重患者意愿且不給予壓力是每一個心理治療師必做的，況且，喬醫生知道，她的建議路唯從來都會聽進心里去，即便當下不作出反應，未來也會做出反應。

閑聊了兩個話題之后，見路唯的情緒稍微緩和下來了一點，喬醫生問她。

“白天睡覺的時候，你爸媽在嗎？”

路唯下意識道，“我不是在家睡的。”

喬醫生偏了偏頭。

路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心理治療師的面談室從來不會草率對待，它中間會放上許許多多能給予患者或多或少放松自己的布置。

所以路唯剛剛顯然是太放松，不自覺地將喬醫生的問題回答了。

她摸了摸鼻尖，思考了一會，覺得這其實也沒什么，然后便將最近和裴言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上次香薰的事情，喬醫生便聽出了端倪，只是她看出路唯沒打算說深，就沒追問。這下腦內一連貫，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嘴角掛上了點笑意。

對路唯來說，任何能讓她開啟新篇章的人和事，都是好的。

于是喬醫生聲音溫柔地問，“復合的感覺怎么樣？”

聞言，路唯有些詫異，半晌，她遲疑道，“挺好的。”

喬醫生又問，“你的朋友知道這件事嗎？”

“還不知道。”

“喔。”喬醫生應了，沖她眨眨眼睛，“你很喜歡他？”

這次路唯沒有遲疑了，直接點頭，“嗯。”

“那祝福你們吧。”喬醫生說著，收了收桌面上的東西。

通常這個動作，就意味著路唯的治療時間要結束了，并且算算她坐下來也差不多快一個小時了，確實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但路唯卻有些意外，“就這些嗎？”

每次和裴言在一起都會睡著這件事，路唯也隱約發現了，而在剛才的敘述中，路唯并沒有隱藏這一點，全部都告訴了喬醫生。

她以為喬醫生會建議裴言陪她治療，卻沒料到喬醫生什么也沒說。

“你覺得還應該有什么？”喬醫生反問她。

路唯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為你會建議我和他……多住在一起些。”

“為什么？”喬醫生露出好奇的表情。

“……因為每次他在的時候，我好像都會睡得更安穩一些。”

“你也發現了？”喬醫生笑笑，“但建議一個姑娘和剛復合沒多久的男友提出住在一起，怎么看都怎么奇怪吧？”

路唯紅著臉點頭，又說，“但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候確實會睡得更好，這有理由嗎？”

喬醫生在電腦上點了點，說，“有啊，因為有安全感。”

路唯不解，“我在家也有安全感啊。”

那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隔壁房間住著的是養育了她二十多年的父母，怎么可能沒有安全感？

喬醫生問她，“你男朋友今天陪你來了？”

路唯點頭。

“才復合沒多久就讓他陪你來，可之前那么長時間，你為什么不讓路先生和路太太陪你？”

路唯頓住。

“這就是原因，你對父母的定義變了。身體出狀況不愿意告訴他們，看醫生也不愿意他們陪伴你，說明在你心里，如今的父母是被照顧的那一方，所以你會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

“但你對你男友不一樣，他能拖住你，他能護住你，你在他身上獲得了保護殼一樣的安心。我確實想要建議你們多溝通，甚至如果你認為可以的話，或許下一次來見我的時候，可以把他帶上，但具體應該怎么做，我認為你心里有分寸。”

·

路唯從喬醫生那離開時，狀態看上去和之前沒有什么不同。

但裴言卻敏銳地嗅到了什么，他嘗試去問，路唯表示自己需要想一想，等想好了再告訴他。

于是裴言便將她送到無題，然后駕車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囑咐路唯，“準備下班的時候讓我來接你。”

路唯答應了，轉身進入店鋪。

·

甜品店也是要換季的，深冬將至，無題最近一直在做一些室內環境的小修改，和店內售賣品的換季整理。

所以路唯一踏進店里，頓時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你們就做完啦？”左看看右看看，路唯好奇說。

劉慧連連點頭，前陣子小蕊的事情非但沒有讓店內的業績變差，相反讓無題變得更火爆了，生意好了之后，按照慣例，路唯還給他們所有人都發了獎金，所以大家做起這件事時，比往年都更有動力。

眼見無題變好，他們能不高興嗎？

加上小蕊的事情路唯并沒有遷怒，所以大家在心里對無題抱有了更加深厚的感情。

說什么也想把這種小事做好。

和店員嬉嬉鬧鬧一番，或許是有了冬季寒冷氣溫的襯托，眼下這一幕顯得更加溫馨，讓路唯之前心中的糾結一掃而空。

裴言還在路邊，盯著小姑娘笑瞇瞇地和其他人互動，恨不得將人一顰一笑都記在心里，直到她進了辦公室，才將車緩緩開走。

“路姐。”路唯在辦公室里坐了會，有個叫小田的員工敲了門。

“嗯？”

小田沉默寡言，不擅長做活動策劃，咖啡廳組織出去玩的時候，常常坐在角落里，不過她分內工作永遠都能完成，即便因為不擅長策劃獎金比其他人少一些，也從來沒有過怨言，算是無題比較老的成員之一。

小田看上去有些無措，在辦公室里站了半天，才小聲說，“我，我結婚了。”

路唯愣了愣，反應過來后失笑，“你這么緊張我還以為出什么事了呢，恭喜你啊，進入人生新階段了。”

小田點點頭，囁嚅片刻又說，“路姐，只是先結婚，我和我男朋友商量了，這兩年不要孩子。”

路唯這才明白過來。

結婚，從蜜月到生孩子，再到做月子，幾乎長達一年，小田是擔心她會覺得她工作不用心然后被裁員呢。

“都結婚了，還男朋友啊？”路唯眨眨眼睛。

小田愣住，臉瞬間被路唯逗紅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要了也沒關系嘛，到時候給你放假，但你得記得常回無題坐坐啊，咱們陪你一塊等他出生。”路唯說。

“路姐……”小田不是東城本地人，被路唯這個“回”字觸動，眼眶都酸了。

路唯揮揮手，“好啦，這么高興的事情不要哭啊，告訴劉慧他們了嗎？”

小田擦眼睛，“還沒有，我想先告訴路姐你。”

路唯撐著腦袋，“去吧。”

小田用力點頭，轉身出去了。

半分鐘后，小廚房傳來了齊齊的驚呼聲。

路唯聽見了，笑瞇瞇地靠在軟墊里，給柳妍妍發消息，“小田結婚了。”

柳妍妍認識無題里的每一個人，瞬間發了一大堆感嘆號過來，“她居然戀愛了！”

“對啊，比你速度快哦。”小田是輟學打工的，這會兒才二十二歲。

“切，不也比你快么。”柳妍妍不屑。

路唯對著屏幕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正想著不然直接就告訴柳妍妍算了，對方突然發了個，“啥時候舉辦婚禮啊？我不一定有空去，但紅包得帶上。”

“還有你這樣上趕著送紅包的？”路唯失笑，同時也想起來她剛剛忘記問小田婚禮的事了。

她也該送紅包的。

“嗨，我和小田老鄉，你不記得了？”柳妍妍回，“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不容易她也不容易，這紅包必須得送。”

路唯回好好好。

起身出去正準備問問小田什么時候辦婚禮，可門才剛剛打開，就看見了站在門口不知道多久的陳力。

路唯一愣，對方也愣住了。

收回懸著的手，陳力看著路唯道，“路，路姐。”

“嗯？”

“我有話想和你說。”

路唯驚訝地抬起眉毛，心想今天這都是怎么了，一個個有話和她說，而且臉色看上去都挺沉重的？

讓陳力進了辦公室，聽她說完之后，路唯的臉色也沉了下去。

“你確定？”路唯說。

對方點點頭，左右不自在地看了看，“我，我是偶然在后巷的時候聽見的，當時劉哥在和人打電話，就說配方的事，我，我覺得劉哥這人平時挺好的，應該不像是做那種事的人，但，但……”

說到這，陳力說不下去了，他發現他說的話自相矛盾，如果劉哥人真的很好，為什么要和人打電話說這種事呢？配方對每個食品店來說都是絕對機密。

于是不自在地撓了撓頭。

“我知道了。”路唯說，“你先出去吧。”

陳力有些不安，臨走前還想說點什么，可看了看路唯，到底把話咽了下去。

·

小田的婚禮說在半個月之后進行，男方對她很好，且家在本地，屬小康水平，婚后生活應該會不錯。

路唯又說了恭喜的話，然后出門買了紅包取了錢。

雖然現在都流行手機轉賬，但路唯還是覺得包紅包會更喜慶一些，塞給小田的時候，小田直接哭出來了，說什么都不想要。

路唯哄著她受了，臨走前，瞟了看熱鬧人群中的劉哥一眼。

劉哥沒注意到路唯的視線，眼底也不知是在為什么掙扎。

見狀，路唯沒有選擇當晚和劉哥談，轉身上了裴言的車。

·

路唯不想這么快回家，就讓裴言帶著她出去兜兜風。

“你這樣會不會很影響工作？”路上，路唯問，“其實也不需要這樣一直來接我。”

裴言說，“還好，沒有太忙。”

這個回答路唯顯然是不信的。

從她表情里意識到這一點的裴言失笑，他說，“我沒有你想的那么高尚。”

“嗯？”路唯沒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工作的時候，我也會想自己的女朋友，見到你才會安心。”

他話說得很慢，每一個字落在路唯心間，都是一顆小小的軟糖。

被喂得甜甜的路唯彎起唇角，說，“你以前不這么說的。”

“所以以前的我悲劇結局了。”裴言摸了摸鼻梁，“我現在想要爭取喜劇。”

路唯被裴言的語氣逗樂了，在副駕駛座上笑了半天。

以前路唯還是學生的時候，在裴言心里，是需要被保護的小孩。

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不愿意和路唯討論，從私心上來說，他并不希望路唯知道那些瑣事，他想把路唯完全的保護起來，最好永遠都維持那種青春少女的樣子。

但現在他明白了，他阻止不了小姑娘的成長，甚至當他意識到他甚至還挺欣賞成長后的路唯時，才明白自己曾經的想法有多么自私且愚蠢。

裴言帶著路唯去江邊兜了一大圈，路上，路唯把陳力聽見劉哥在后巷里和其他人商量店內配方的事情告訴裴言了。

“你沒有立刻處理？”裴言有些意外，這種事落在他手上，一定會馬上被解決。

“沒有，陳力說他在電話里是在談價格，應該還沒到□□方的那一步。”路唯說，想著臨走前看見劉哥的表情，“你說，他會不會拒絕對方，然后主動來告訴我事情的始末？”

裴言停頓了片刻。

他知道路唯這個想法很天真，誠然她對自己的員工夠好，但以怨報德的事情絕對不會少，經營公司不依賴森嚴的制度而是想要靠理想中的人性的話，是絕對不行的。

但他想了想，沒有戳破這一點。

“那你等等吧。”到了大宏路，裴言下車拉開副駕駛座的門，說。

車門被拉開，冷風立時灌入，路唯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但是只能等一天，明天如果他沒有找你的話，你要找他。”

路唯點點頭，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正想下車，突然又覺得很是舍不得，于是身體前傾，直接抱住了裴言。

男人身上清新的味道立時傳了過來，和以前那么那么相似。

“你戒煙了？”摟了會，路唯問。

“嗯。”裴言回。

路唯剛好就靠在他胸口的位置，這一聲落在她耳中，如電閃雷鳴，又重又麻。

霓燈初上，熱戀中的情侶光是這么抱著，周圍就已經被粉紅泡泡完全包裹了起來。

路唯也不知道自己抱了多久，她只知道一直到最后她都舍不得，于是緊了緊雙手，說。

“今晚我能不能去你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