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V在大宏路上飛馳而去,駕駛座上的裴言不耐煩地拉了拉領口。
本想回家,但想起那個空蕩蕩的屋子,眸色便忍不住暗了暗,車頭一轉,半小時后,停在了東城夜店門口。
裴言對夜店之類的其實并不是很喜歡,這種地方是唐澤的主場---就是白天那個和他一起出現在路唯店內的灰西裝,這家伙上個月從國外回來之后,裴言才被帶著來了幾次。
前一天晚上的面具派對他之所以會在場,也是唐澤邀請的,當天他拿下了個至關重要的案子,裴言談完公事閑著過來走了個場,本想走走直接回去,卻沒想到能看見路唯。
熟悉的名字出現在腦海里,裴言薄唇微抿,將鑰匙隨手丟給迎上來的泊車小弟,大步跨入店內。
舞廳內依舊喧鬧,沒戴面具的裴言很快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但他目不斜視,徑直朝二樓走去。
東城夜店的二樓只有包廂沒有舞池。包廂的喧鬧程度其實并不亞于舞池,只是隔音效果較好,裴言沿著走廊稍微往前幾步,便到了二樓天臺,也就是他前一天晚上待的地方。
說是天臺,其實就是一方被空出的區域,比其他房間的水平度高幾個臺階而已。但因為是被隔出來的特殊vip區,所以從裝潢到風景都比外邊要好上許多。
進去之后,整個夜店的聲音便會被完全隔離,卡座和卡座之間用上好的水簾隔開,透過單面落地窗,剛好將這一片燈紅酒綠的街景納入眼簾。
裴言在靠窗的區域落座,手里捏著侍者剛剛遞上的酒杯,雙眸內晦澀難明。
路唯笑著說“但我,當時是真的想和你分手”的臉反復在腦海里晃動,他抿了口酒,回想起一年前。
那是裴言從創業以來最困難的一段時間,當時的那個合作案對公司來說是定生死的致命點,他每天連軸轉地忙,而等他一天下來終于有空能給路唯打個電話時,華國的時間又往往已是深夜凌晨,所以和路唯的聯絡便意料之中的淡了下來。
裴言不善用聊天軟件,用路唯的話來說,就是網絡聊天的裴言比現實看上去還要冷漠,那段時間偶爾給路唯發的話,也只有零星的幾句“晚安”,極少會出現“想你”這樣的字眼。
但裴言的確是想她的。
到最后甚至忍不住加快了工作步調,多年的老搭檔以為他是公司壓力使然,嘆沒想到還能看見他亂陣腳的那一天,然而只有裴言自己知道,哪里是什么壓力,全是因為想見他的小姑娘了。
敲定完所有合同的那一天,又是華國的深夜,裴言二話不說買機票直飛回國,本想給路唯一個驚喜,卻沒想到剛剛落地,便接到了后者遞來的炸/彈。
一句“分手”。
一句“我有別人了”。
那一瞬,裴言的腦海中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耳邊嗡嗡嗡直響。
鮮少有人知道,生來優渥的裴言在感情上并不自信,他當時內心瘋了似的想找路唯,可一想到他找到路唯時,后者可能正在另一個人懷里彎起眼睛---他根本接受不了。
一段段的回憶幻燈片似的從腦海中晃過,裴言瞇了瞇眼,正想再伸手去掏煙時,身邊沙發一陷。
“誰招惹我們言哥了啊,”坐下的正是唐澤,灰西裝已經換成了黑色開衫,看上去風流勁十足,一雙桃花眼上下打量了一頓裴言,“干嘛呢,什么臉色,分別不到十二小時,你就這么想我?”
裴言蹙眉,點了煙,“滾蛋。”
“別吧,你煙癮已經這么兇了?”唐澤一邊做出不可置信的模樣,一邊順著從煙盒里抽了一根出來,上下嘴唇一碰,猖狂地做了個示意裴言點煙的動作。
裴言懶得理他,打火機往桌上一丟,唐澤立馬訕笑著自己去拿,“怎么回事啊,這都逗不來你?”
裴言沒說話,目光落在窗外,渾身都被一股極低的氣場籠罩。
唐澤盯著看了會,正想再問兩句,兜里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他掏出來一看,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噼里啪啦地開始按屏幕。
原本安靜的卡座內慢慢升起瘋狂按擊屏幕的聲音,和唐澤憋不住的傻笑……傻笑?裴言后知后覺地回過頭,就見身側的唐澤一臉垂涎欲滴地盯著屏幕。
“看什么?”冷不防的問話聲。
“看我們家超可愛的小老板……”唐澤嘿嘿嘿直笑。
小老板?
“什么小老板?”
“就今早那個啊,哎言哥你是不是真的年紀大了這點事兒都反應不過來……喂喂喂你別搶我手機!”
裴言將手機拿到遠遠的,就見唐澤屏幕上打開的是微博界面,界面上顯示的是一個博主的主頁。
“超愛吃泡面Y”。
“不是,言哥這你就不對了吧,你今早強行不讓我看小老板現在又搶我手機,我很有理由懷疑你想橫刀奪愛---”
“哪來的?”裴言打斷他。
“搜,搜的啊,”唐澤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手機,“隨便度娘一下無題咖啡廳的老板就能搜到她經營過這個微博……我這不剛回國么,沒太用過這個軟件,才找了朋友給我解釋的,言哥?你干嘛?”
“借一下。”裴言說著,從沙發上站起,長腿邁開,繞過唐澤走到另一個角落的窗邊。
卡座里的唐澤已經完全懵了,他和裴言從小一塊長大,雖然十二歲時就被父母送出了國,但彼此之間的聯系還是挺緊密的,唐澤自問算了解裴言,但卻從來沒見后者這幅模樣過。
于是眨眨眼睛摸摸下巴,不可置信地想,難不成真的是萬年鐵樹開了花,要……橫刀奪愛?
唐澤在盯著裴言看時,裴言則在盯著手機看。
那是路唯的微博賬號,粗略一看,粉絲量都快破百萬了,微博數量也有大幾百條,但路唯卻從來沒和他提起過她做了這些。
主頁里的上一條微博是三個月前的,大致內容是承認了無題咖啡廳是她的咖啡廳,內容簡單,沒有多余的描述文字,而再往前一條微博,則是去年七月的。
去年七月?
裴言皺起了眉頭。
七月往前路唯一直在很積極的更新微博,內容視頻還有文字都偏向活潑,而且會很高頻率地回復那些微博下的熱情網友,一直到去年七月,一切就好像戛然而止了一般,路唯不再發微博,再次發微博后對下面評論里擔心的詢問,回復也不似過往那么充滿活力。
七月?
他和路唯分手,是在……八月?
裴言眉頭微微皺起。
·
路唯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話和裴言說過后,情緒上便好了許多,回家的時候路爸路媽也沒看出什么異常,就連路唯自己也以為沒事了,然而當天晚上三點多,她卻在睡夢中驚醒,夢境里反復出現的記憶片段將她驚出了一身冷汗,沒有妝容遮擋的臉變得慘白。
三點之后基本無眠,輾轉反側半夜,第二天起床后的路唯狀態看上去十分差勁。
為了不讓爸媽擔心,她難得賴了個床,等到路爸媽全出門之后,才從房間里慢慢地走出來。
起床之后依舊是去店里,路唯的情緒還在那些畫面里沒有出來,也沒什么心情上妝,隨手戴了個口罩便出門了。
因為每次在店鋪外都容易被顧客認出,所以路唯這次走了店后的另一條路。
遠遠的進入那條小道,剛剛好看見店鋪后門有人在打電話,穿著無題咖啡廳的工作服。再仔細一看,正是前一天和路唯在辦公室里匯報情況的那個店員,看見路唯來了之后,表情有一剎那的慌張,旋即立馬將電話掛斷。
“路姐。”
“嗯,今天來晚了點。”路唯沖她點了點頭,“店里怎么樣?”
“都,都挺好的。”那名店員立馬接道,將手機往身后一藏。
路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進了店內,路唯看了看前廳,一切正常,便直接去了辦公間,本想看眼時間,卻發現手機沒開機,按開后,立馬被微信那一欄好幾十條信息給怔住。
轉念一想,才記起她昨天晚上回家時,即便情緒好了些,身心也很是疲憊,洗完澡后倒頭就睡,根本不記得將手機充電,還是半夜醒過來時才接上電源,接上之后手機不能立刻開機,她就丟一邊沒管了。
而這么多條信息,全是柳妍妍和白霖的。
路唯于是暫停了手上準備進行的工作,先看了看這些信息。
首先是柳妍妍的,發了幾十條,先是表情包轟炸問她相親感覺怎么樣,半天沒得到回復之后就開始碎碎念她重色輕友,而等到十一點多還沒接到回復,柳妍妍就開始擔心路唯的安危了。
發了好幾條消息打了幾個通話,都沒人接通,最后幾條消息是十一點十分發來的,柳妍妍說她問過路媽媽了,得到的回復是她已經安全到家,于是最后配了個超兇的表情說明早嚴刑提審!
路唯看著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張慘白的臉上也終于有了點血色,回了句“負荊請罪來了”,然后又打開白霖的。
意料之中的是道歉,態度還是很誠懇,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他的尷尬和歉意,中途隔了幾個小時沒回,可能是做手術去了。
而在發現路唯始終不回之后,白霖似乎以為自己被討厭了,沉默了很久,最后在一個小時前,也就是早上九點,發了條很正經的消息,詳細解釋了當晚他沒能赴約的理由,順帶配了句對不起。
白霖的消息不多,主要是每條篇幅都挺長,他和路唯怎么說也不是很熟,不像柳妍妍那樣敢大膽的短信轟炸。
路唯瞟了眼他發消息的時間,猜想應該是通宵手術了。
“沒關系,別放在心上。”
回了這句話后,路唯支著腦袋想了會,白皙的手指輕輕晃了晃,看著白霖表示他一晚上接了三個手術的字樣,加了句,“手術怎么樣?”
本以為對方會回得很慢,卻沒想到這一次是秒回。
“!!!路小姐!”
一個跪著的表情包,然后又是一段。
“有驚無險,都救回來啦,但是沒能赴約也沒能打個招呼讓你白等真的很對不起!”
路唯的眼神緩慢地在“都救回來了”四個字上晃了會,唇角勾起了個淡淡的弧度,回道。
“真好。”
·
慈愛醫院醫生休息室內,穿著白大褂的白霖捧著手機發出嘿嘿嘿的傻笑聲,被旁邊一名同樣身著白大褂的同事一把按了下腦袋。
“笑笑笑,通宵一晚上還笑,昨晚看你不是還挺沮喪的嗎?這會兒做了三臺就開始笑了?我發現你真的是個手術癡啊?”
“是沮喪啊,昨晚沮喪今早好了唄,不過今天不是因為手術啦。”
白霖說著,又開始沖屏幕傻笑。
白霖人如其名,皮膚白白嫩嫩的,在壓力頗大的胸外科,他的皮膚連女醫生都時常羨慕,加上外形和工作能力都相當優秀,為人溫柔有禮貌,被不少醫生護士,甚至是病人暗送秋波。
但白霖這人是個手術癡,對感情上的事情幾乎不關注,平時做過最多的事情就是看手術報告寫研究報告做手術,常被人吐槽找個最漂亮的手術臺娶了算了。
“你小子……”還鮮少看見他這副模樣呢,同事瞇了瞇眼睛,“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白霖沒回聲,屏息凝神地盯著手機屏幕直看,而后終于等來了句回復。
“可以再約,我沒關系的,手術成功就好。”
臉上愣怔片刻后,揚起大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