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瀟轉過身,定了定,對榕妃道:“榕妃娘娘,她的母妃犯下重罪,這孩子能活下來,已是命大。今后還望榕妃娘娘好生教導,只盼日后能安穩一生。”
榕妃朝滕瀟福了福身,以表謝意,秀麗的眉眼中盡是感傷之色。
滕瀟的盤算不無道理,榕妃當年與尹式一同入宮,兩家乃是世交,兩人情同姐妹。
可入宮之后,榕妃家世不顯,又不懂侍君之道,兩姐妹漸漸的便沒了往來。
尹式當年寵冠后宮,得罪了不少嬪妃,現下也只有面前這位與世無爭的榕妃娘娘才能容得下這孩子了。
雖說榕妃不受恩寵,可她不爭不搶的性子反而在這宮中更加安全。
昨夜一番風云變幻,滕瀟還有諸多重任在身,再不能多做停留,對著榕妃作了個揖道:“榕妃娘娘節哀,臣先行告退”
榕妃低頭頷首道:“恭送滕大人,臣妾必定好生教導。”
滕瀟轉身離去,身影消失在小靜玉眼前。
小靜玉仰著脖子望著眼前這個榕妃,不由得心生喜愛。
榕妃妝容過半,一頭青絲略略用錦繡絲帶束之,略施粉黛卻也姿色萬千,勝卻人間無數,耳墜一對碧玉飛鳥形串珠,淡黃色的水煙薄紗稱的膚色吹彈可破,氣若雛菊,好聞的很。
靜玉憶起昨夜種種,仍是心有余悸。可不知怎的,躺在榕妃娘娘的懷里,內心的不安漸漸的散去。
不知是不是榕妃身上好聞的淡淡脂粉香,還是榕妃在自己背上的輕拍,靜玉此刻終于才有了一種死里逃生的感覺,暗自慶幸著滕瀟沒有把她送到另一個稀奇古怪的地方。
榕妃臉上的神色依舊悲傷,她輕輕的拍著靜玉的背,柔柔的哼著哄靜玉入睡的歌兒,軟軟綿綿好似吳儂軟語般。
靜玉聽著聽著,竟覺眼皮沉重,渾身好似跌進了蓬松的棉花堆,不久便再也睜不開眼香甜的沉入了夢鄉。
日頭已經高高的升起了,此刻的問薇殿內灑滿了溫暖的陽光,光線透過雕花的窗柩在地上映出一朵朵太陽花,大大小小形狀不一卻別有一番意趣。前夜的腥風血雨仿若一夜之間隨風散去了。
靜玉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這一覺睡得尤為香甜,自打她決定下凡渡劫開始,靜玉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般安穩了。
靜玉睜開了眼,發現日頭已經快落山了,驚覺自己竟睡了一個大白日。靜玉想張嘴說話,奈何小嬰兒還沒能長到會說話的年紀,只發出了“呀呀”的聲音。
坐在嬰兒床邊的榕妃聞聲趕緊放下了手中的針線靠了過來,看見靜玉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頗為欣喜。
榕妃雙手橫著抱起了靜玉,伸手在一旁的案幾上給靜玉拿了朵曬干的向陽花給她抓著玩兒。
榕妃身上沁著怡人的香氣,靜玉深吸一口便渾身酥軟,肉肉的小手緊緊的抓住榕妃的衣衫,滿眼的花癡相,惹得榕妃一聲苦笑:“你這孩子,剛出生就沒了娘,還能笑這么開心呢?”邊說邊輕輕的拍著靜玉的背。
靜玉被榕妃這么一說覺得甚是有理,自己是個剛出世娘家就被滿門抄斬的可憐人兒,后宮各處聽說了靜玉的遭遇,就是平常與姝妃結仇已久的嬪妃,也都感嘆一聲這奶娃娃真真可憐見兒之類的話。
榕妃朱唇輕啟,感嘆道:“在這深宮之中,能安穩的活著,便已經是一種奢望了。”靜玉聞言方才收起了自己花癡的表情。
榕妃聲音綿軟如聽妙音,瞧見靜玉表情的變化,轉而又輕笑道:“既然你父皇未曾給你名諱,那我給你取一個如何?”
靜玉說不出話來,但是又很開心,雖說親娘沒了,可還好老天爺給了她這么個溫柔的二娘,二娘溫柔似水還要給自己取名字。
靜玉這個名字是天庭取名的簿子里隨意翻來的,五百年前靜玉剛剛化形,也沒人問問她的意見,就把這個名字塞給了她,毫無新意可言。
小靜玉期待的抓了抓小手,想來這么溫柔的二娘必然會給自己取個驚艷絕倫的名字。想到此處,靜玉不禁一陣激動,渾身上下的肉肉都跟著抖了抖。
只見榕妃抿了抿唇,繼而溫言道:“你此番能獲圣上寬恕實屬不易,可你母妃在在這深宮中實在結怨頗多,難保不會有那居心叵測之人要對你不利。我聽聞民間的苦難人家生了娃兒,取的名兒取賤物方才好養活……以后……”
靜玉聽著這番話頗有些困惑,不知榕妃是何想法,但總歸這么好看的二娘,肯定不會取太難聽的名兒。
叫啥我都認了。靜玉心想著。
榕妃頓了頓,認真思索一陣后,輕輕刮了下靜玉的小鼻子,忍俊不禁道:“以后就叫你……二狗吧……”
噗!!!小靜玉一口奶血差點自丹田內噴涌而出!
靜玉反復的上下打量著榕妃的表情,再三確認她不是在開玩笑后不禁開始聲嘶力竭的嚎叫。怎么人長這么好看取名字這么隨意呢!!
這這這,我好歹也是一介仙娥下凡,以后也是要跟各路英雄報自己名號的!
“敢問這位英雄姓甚名誰?在下愿與閣下結俠義之好!”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二狗大俠是也!”
不不不不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靜玉晃了晃腦袋甩掉方才腦中腦補的畫面,又想到穆朗回頭要知道自己在凡間得了這么個名號,怕是肚子都要笑穿。
我抗議!
小靜玉鼻子眼睛都擠在一起,激動地拼命扭動身體,用盡全身力氣抗議這個名字。
誰知榕妃看靜玉抗議成這樣,非但不惱,反而好笑,用手指撫平了靜玉皺起的眉頭道:“果然……你聽得懂我說話,對不對?”
小靜玉一聽這話,頓時就不扭了,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榕妃。
自己在旗驪王面前還會裝一裝稚嫩孩童,可在榕妃的懷里,所有的戒備統統都放下了,還沒有徹底熟悉這具嬰孩身體的靜玉竟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展現了不同于尋常嬰孩的模樣,這一切早叫聰慧的榕妃全看在了眼里,方才那個氣的靜玉噴血的名字,原就是用來探探她的。
榕妃接著道:“剛出世的孩子,哪有你這么豐富的面部表情,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一直護著你的。”說罷用額頭蹭了蹭小靜玉的臉,榕妃臉上笑意更濃,滿眼愛惜。
“你以后,就叫無憂吧……這是你母妃……在她及笄時就跟我說的呢……”
榕妃依然記得幼時,她在座下看著尹氏在馬球場上奪球的風采,真當是,萋萋少女,一朝玉殞香消……
問薇殿外,榕妃托了母親要來了幾粒桂花樹的種子在殿門前種下了。榕妃每日抱著懷里的小家伙在樹下灑下甘冽的山泉水,桂花樹貪婪的吸收著來自艷陽的養分。
每每到了桂花樹開花的日子,榕妃都會帶著宮女們摘著朵朵小巧的桂花,洗凈曬了揉進月餅里。小宮女們瞧見小凳上的女娃吃的滿嘴餅渣碎屑,巧笑吟吟的過來給她輕輕擦了。
桂花樹漸漸看著愈發的高了,時間一轉眼已經過去三年有余。
今兒榕妃晨起,遠遠地瞧見一個肉乎乎的小胖墩站在樹下,雙手叉腰氣場頗足,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大胖小子。無憂現下個子矮矮的,三歲娃娃的身高竟比尋常的丫頭矮了一截。
小靜玉,哦不對,這個小家伙有新名字了,無憂小朋友正在努力的練習自己的四肢肌肉,以便能夠更方便的四處撒歡。
按理說,寄養在各嬪妃處的孩子,無憂該喚榕妃一聲母妃,可圣上這一句話沒交代的就扔到榕妃這兒來了,榕妃也從不計較什么稱謂,無憂便隨了問薇殿的各個宮女內監一起稱呼為榕妃娘娘。
榕妃在無憂進問薇殿的第一天起就知道這個女娃娃不一般,于是也從來沒把無憂當小孩子看過,經常閑來無事就抱著無憂念些史書典籍之類的。
無憂看著眼前溫婉動人的榕妃,溫言細語念起典籍來竟一絲都沒覺得無趣。
榕妃真是好看到連講古籍也這般生動有趣啊。無憂不愛長時間坐著,可只要榕妃給她講故事,她便能乖乖的坐一下午。
“這就結束啦?”無憂眨巴著眼睛念叨著,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這涿鹿之戰的故事好有趣啊,我還想聽~”
“好~你想聽呢,我就常給你講~”榕妃寵溺的點了點小無憂的鼻子。無憂又開始不按年齡設定開始傻笑,活像個隔壁村頭坐在稻谷堆上望著心上姑娘的傻小子。
“只是你這右頸處的半朵殘荷為何會隨著娘胎出來?”榕妃娘娘溫柔的撫摸著無憂粉嫩的頸部,疑惑卻也說不清。
無憂當然也很奇怪,當初穆朗哥哥全程護法送自己下凡渡火劫,只給自己留了一枚由自己精血煉化的弓琿玉以在凡間隨時聯系,這脖子上的半朵殘荷自己記憶中,在天庭里就不曾有過,為何會下凡后出現在這里。
出生當晚,這半朵殘荷散發的紅色幽光也差點讓旗驪王把自己宰了,這東西擦也擦不掉,究竟是何物?
榕妃從頸部收回了纖細的手指道:“只要不是什么兇邪之物就行。”
無憂把脖頸的衣領往上攏了攏,榕妃似乎很在意這個印記,每每見到總是一副擔憂之色。無憂自己倒不覺得有什么,除了難看點,好像也沒什么壞處。
無憂偷偷瞥了眼榕妃,發現她仍舊是一臉的擔憂,于是趕緊轉移下榕妃的注意力。
無憂用小胖手捏了捏自己肚子上一圈厚實的肉肉,皺著眉說道:“榕妃娘娘你看看我這肚子,都鼓成一個球了,我不能再每日點心夜宵的沒個停了!”
榕妃被她故意擺出的模樣瞬間逗笑了,“你個三歲的娃娃,多吃點才能長得高~”
“那,那我也不能光長肉不長個子,我決定了!明日起來晨練!”無憂揚起紅潤的小臉蛋,一副壯士斷腕的模樣。
“好~那我讓她們都陪著你,當心著別摔了~”
“放心吧榕妃娘娘!不會的!”榕妃的注意力成功被無憂的減肥大計吸引,面上轉憂為喜。但無憂此舉并不單單只為了不讓榕妃擔心,那枚消失了三年的弓琿玉,是時候要去尋一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