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八蛋皇帝,真夠狠的。靜玉這時候頭也不疼了,脖子也不酸了,沒想到剛出生就能見識到這人間慘劇。
尹康雖曾與他出生入死,當年的情分也早已在多年的政治風云中湮滅殆盡。
尹康多次出言不遜,但始終沒有謀逆之舉,皇帝不好直接對尹康動手,畢竟兩人曾經的兄弟情也是民間話本的極好素材。
而今日,尹康與姝妃合謀,鬧出一個貍貓換太子的詭計,這是干預后宮,玷污皇嗣之舉,理應滿門抄斬。
這才是順理成章的鏟除尹康而不用忌憚民意的萬全之舉,只是可憐了這兩兄妹,自認為籌謀萬全,卻沒曾想是給自己造了條黃泉路。
可如今,靜玉已經無暇顧及生母的安危了,自己目前是罪婦之女,生死可全在旗驪王手里拿捏著。
“不行!我好不容易躲了南天門的陣法托生到這兒的,怎么可以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靜玉現在求生欲滿滿,怎的也得抓住這來之不易的下界機會。
弓琿玉!
靜玉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穆朗留給她的法器,只要喚得穆朗來救她,自己這條小命就保住了。
可靜玉捏了捏肉肉的小手手,手中卻空無一物,小腳在襁褓內挪了挪,用渾身的肉去感知弓琿玉,可任憑她扭翻了天,也沒感應到任何弓琿玉的影子。
看樣子這玉不在自己身上,可這玉能去哪兒啊?
救命啊……靜玉此時真的有種頭暈目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感。
“來人”,正當靜玉這頭在內心哭嚎之時,旗驪王的這一聲嚇得靜玉渾身一哆嗦。
旗驪王不再去看地上瘋癲的姝妃,沉聲道:“擬旨。”
完了完了,玉帝王母佛祖爺爺們,誰來救救我啊?
靜玉感覺自己死期將至,離被抹脖子不遠了。
內監手腳麻利的取來圣旨與筆墨,提著筆鋪了卷軸在一旁等候旗驪王的旨意。
旗驪王威嚴尊崇,居高臨下的頒布著他早就想下的帝王令。
“傳朕旨意,戍邊大將軍尹康,企圖染指皇嗣,霍亂朝綱。而今查實,朕深痛之,琢賜革去戍邊大將軍一職,即日問斬。罪妃尹琇芳干涉朝政,里通外敵,罪不可赦,一同問斬。尹氏滿門,男子一律秋后問斬,女子著奴籍,發配邊疆,永世不得回京!”
內監手起筆落,旨意成,萬般皆空。
自此,曾經風頭無兩的尹家,在寶象國,再也無此名號.
繁華盡散,兄弟之義結發之情,皆為虛妄。
“哈哈哈……禍亂朝綱,哈哈……”
姝妃聽了旗驪王下的旨意,拼盡全力歪歪斜斜的站起身來,口中溢滿鮮血,雙手絕望的舉天高呼:
“將軍!琇芳無能,您的大恩大德,只有來世再報了!”
這聲音里混雜了濃濃的血腥味,尹琇芳言畢,高舉的雙手隨著無力的身軀直直的癱倒在地,登時血染一地,在尹琇芳周圍開了一朵殷紅無比的花。
靜玉的生母,在她下界的第一天,就在她眼前咬舌身亡了。
靜玉是天地靈氣所化的仙娥,對于凡間的生母,沒有什么感情,但是看到她就這樣生生被逼死在自己眼前,靜玉的心還是跟著一陣絞痛。
旗驪王看著地上的尸體,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一般,拂袖一揮,不再看地上已經香消玉殞的姝妃,徑直便要離去。
“圣上,臣斗膽求問小公主該如何處置。”
沉默了許久的滕瀟發話了,不管尹氏兄妹如何謀劃,這剛出世的孩子終歸無辜,更何況這孩子畢竟也是皇帝的骨血。
旗驪王緩緩踱步到小靜玉跟前,神色復雜的看著她。
靜玉睜著大大的雙眼懵懂的看著旗驪王,希望他能法外開恩留自己一條小命。
驀地,旗驪王目光停留在靜玉幼嫩的頸脖處。
頸脖右側,似有東西在發著暗暗的紅光,那紅光不顯,只隨著靜玉的呼吸頻率發著幽幽的光,在燈火通明的芳敘殿內若不是細看,根本瞧不出來。
旗驪王暗暗思忖著這是何物,邊伸手去觸碰,竟登時被紅光彈了回來,指尖微微有種微麻之感,卻并無大礙。
這是……血陰咒?
滕瀟見狀趕緊起身護駕,“圣上可有受傷?!”
旗驪王拂了拂手示意自己無礙,再看那紅光竟已消失。
旗驪王再次伸手試探,已再無異常的反應,只見女嬰右側頸脖出印有一朵殘破的荷花圖樣,細細看來,竟只有半朵,剩下的荷花荷葉凋零,不知何故呈現如此形態。
“爹……爹爹……”旗驪王正在對著殘荷圖案思忖,竟聽到這剛出世的孩子說話了。
而且,還喚他爹爹?
小靜玉從剛才皇帝擬旨起就一直在用還未發育好的小腦袋瓜轉轉想對策,這皇帝這么狠的心,難保不會連自己也一并埋了以絕后患。
我這費盡心思躲過天庭各路神仙的法眼才作弊下了凡,才不會就這般灰溜溜的回去。
天庭的神仙們大多都下凡歷過劫,從各路仙家口中也得知了不少凡間的事情,這個時候來硬的肯定不行,自己一剛出世的凡胎肉體,拿什么跟眼前這個弄權之人斗。
思忖片刻后,靜玉決定打親情牌!
一招賣萌術萌混過關!
“爹爹!爹爹!”
小靜玉用還沒捋直的舌頭費力地喊著,小手趁機抓住旗驪王的衣袖來回蕩阿蕩,稚嫩的小臉一臉的人畜無害,就連大黑臉滕瀟也微微皺眉,面露不忍之色。
旗驪王望著眼前的女嬰,良久未有動靜,不知他在思索些什么。
“這個女嬰給朕留下。”話音剛落,旗驪王便頭也不回的出了芳敘宮。
滕瀟這才放下了手中高舉著的靜玉,靜玉一顆小心臟還在跳個不停,剛剛躲過一劫的她竟不知為何眼角滑落了一滴淚珠,可還未滴落,便被滕瀟的大手拂去了。
旗驪王剛離開,早已嚴陣以待的宮內禁軍便涌入了芳敘宮,將早已癱軟在地的宮人婆子就地斬殺。
一時間,香溫玉暖的芳敘宮,血流成河,從此這地方,怕是變成宮內的死地了……
滕瀟懷中抱著靜玉,正思索著把靜玉放到何處去,卻驚異的看見靜玉的眼角緩緩淌下了一滴淚。
尋常嬰兒哪有這般流淚狀的,這嬰孩莫不是個妖精?
滕瀟抬手拭去了靜玉眼角的淚珠,起身看著四周死寂般的芳敘殿,眼神微微閃動后身影消失在了屏風后。
晨起氤氳,昨夜的寒氣都在今早化作霧氣漸漸散去,日頭漸漸從東方升起,明媚的日光灑在紅墻綠樹琉璃瓦上,三三兩兩的宮女開始為各宮娘娘的飲食起居忙碌起來。
問薇殿內,榕妃昨夜縫了一夜的針線活兒,今兒宮女進寢殿時,發現榕妃竟一夜未眠,夜里因著困乏,連手指都不小心扎破了。
榕妃此刻面容略有倦怠,正由宮女服侍著梳妝更衣。
昨夜的尹家滅門一事早早的便開始在宮中傳開,榕妃心緒不寧的聽著內監稟報著昨日的慘案,愈發聽得心如刀絞。
當聽到尹氏已咬舌自盡時,手中剛拿起的簪子應聲滑落,榕妃不敢置信的豁然起身,連帶著妝奩里的珠翠也散落了一地。
“姐姐……”榕妃強忍著胸中的悶痛,才沒能歪倒在地,眼淚開始順著眼角滑落,余光瞥見自己為琇芳孩兒繡的芍藥花,那紅花上還殘留著昨夜自己沒留神滴上的血跡。
問薇殿不是個什么熱鬧的地方,偏居一隅,平日里唯獨幾個服侍榕妃的宮女內監在此處活動。
問薇殿門口的侍衛今日本來也懶懶的當值看守,兩人閑話拉家常。
可驀地,兩人同時噤聲不再敢多說一句了。
遠遠的,大內禁軍統領滕瀟踏著晨光,單手抱著小靜玉進了問薇殿,這可真真是個稀罕事兒。
“榕妃娘娘,臣滕瀟求見。”
后宮嬪妃的宮殿,滕瀟不能直入,于是站在正殿門口禮數周全的求見。
榕妃這頭還在淌淚,一聽得殿門外滕瀟的聲音,顧不得儀容,擦了眼淚后趕忙迎到前殿躬身行禮。
靜玉瞧見榕妃款款而來,盈盈腰身,纖纖身段,真乃人間絕色。
滕瀟將懷中的靜玉遞與她,開口道:“這是尹氏的孩子,圣上并未傷其性命。卑職思來想去,還是送來榕妃娘娘處最適合。”
榕妃趕緊接過小靜玉,眼眸含淚,滿臉不可置信的神情,望著懷中眨著眼睛吞吐自如的靜玉,眼淚再次決堤而出。
聽見琇芳自戕的消息后,她本以為這個孩子也會一并隨她母親而去,可沒想到這孩子居然還活著。
這眉眼,真像她。
我沒有做夢,這真的是琇芳的孩子。
榕妃望著靜玉望了良久方才拭去了眼角的淚道:“圣上仁慈,臣妾多謝圣上不殺之恩。”
榕妃笑中帶淚,驀地又想起了些什么,柔聲問滕瀟:“滕大人,敢問圣上可有給這孩子賜名?”
滕瀟頓了頓,道:“未曾”。
榕妃念起往日里與尹式種種,不禁心中一緊,尤甚感傷。
那時,她們二人都還是未出閣的少女,琇芳從小就愛爭強好勝,凡事都愛爭第一。馬球場上贏了她哥哥,高興地差點要把下座的自己給晃暈。
“琇芳,你以后如果有了孩子,你想給她取什么名字啊?”她定了定身子,歪著頭,問著一個似乎離她們很遙遠的問題。
琇芳圓圓的眼睛咕嚕嚕的轉了轉,很認真的在思考著這個問題,黃昏的微風帶起她輕盈的衣擺,四周開了遍地的迎春花泛起了層層花浪。
時間仿佛從未停留,卻也仿佛從未向前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