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韞彥和阮黎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那幅字上的落款——也是個云字。
牧韞彥不動聲色，像是隨口好奇：“云姨？”
“小阿黎的奶奶啊！”
阮黎猛然看向他：“東叔您見我奶奶？”
“呵呵。”東叔笑了笑，“見得不多，云姨不常出門，不過我們幾個小孩偶爾會到先生那里學些學問，云姨很溫柔，不怎么說話，但會給我們很好吃的糕點。”
說著東叔還咂摸了下嘴，像是回憶起了那甜美的味道。
阮黎又困惑的看了眼牧韞彥，溫柔？怎么聽都不像你們口中的加西亞夫人。
她穩了穩心神：“我奶奶還在云水鎮住過？東叔，以前怎么都沒聽你們提過我奶奶呢？”
東叔被這句話一驚，像是清醒了許多似的，看了眼阮黎，又連忙挪開：“嗐，云姨不常在外人面前出現，見過的人不多，又……又過世得早，所以我們也不怎么提起，怕戳中先生的傷心事。”
阮黎覺得東叔話中有所隱瞞，要不然為何會說出那句云姨喜歡這里，總得有個原因，于是她繼續追問道：“那東叔您還記得我奶奶長什么樣子嗎？”
東叔一笑：“小阿黎，這都多少年了，我怎么會記得，只知道與你現在一般漂亮得緊，你和你爹都繼承了先生和云姨的好基因。”
“我奶奶……”
阮黎剛說了幾個字已經被東叔打斷：“我跟你們說這些干嘛！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沒得讓你想起先生難過，來來來，喝酒喝酒……”
阮黎見東叔不想多說也不好逼問，畢竟是自己尊敬的長輩，只得沉默下來。
牧韞彥朗笑一聲，陪著老人家喝了個盡興。
臨走前，東叔硬是不要兩人的錢，還讓兩人在這住的日子常到這里來，牧韞彥怎好占人便宜，看了眼阮黎，見阮黎微微搖了搖頭，也就不再堅持。
走在回去的路上，晚風襲來，牧韞彥手撐在腦后，舒服的喟嘆一聲，忽又悶悶的笑起來。
阮黎奇怪的瞥他一眼：“又犯病了？”
“我看見了！”
“看見什么？”
“臨走前你將錢壓在柜臺上的算盤底下了。”
阮黎一挑眉，又聽牧韞彥道：“但是我在碗底也壓了一張，你說這是巧還不是不巧。”
此時的小店里，東叔兒媳婦正在收拾碗筷，突然咦了一聲：“今兒怎么到處是錢。”
她拿起碗底那張百元大鈔看了看。
正在喝醒酒茶的東叔愣了愣，搖頭笑道：“嗐，這倆孩子。”
老板娘想到那對相貌極出色的男女，心說這兩人也真奇怪，不知道是太心有靈犀還是沒默契，同時結了賬卻又不告訴對方。
不過這兩人坐在一起，倒是莫名比昨天的場景和諧許多。
她一邊手腳麻利的擦桌子一邊好奇道：“爹您認識那姑娘啊？昨天她來的時候我還驚訝了一下，長得當真好看，我們云水鎮什么時候出了這么標志的人。”
東叔擺擺手：“小阿黎是阮老先生的孫女，小時候每年夏天都會來這里住一段時間。”
女人音量提高了些：“阮老先生？怪不得。”
盡管她嫁過來的時候阮老先生已經過世，卻不妨礙云水鎮的人們茶余飯后時常懷念他。
也是因為這位先生的存在，時常有許多文人會來這里，上面也一直關注著，云水鎮逐漸發展。
東叔又感慨了一句：“一晃就這么多年了，就連小阿黎都快結婚生子了，先生和云姨若知道，一定會欣慰的。”
說完，他目光悠遠的看向窗外，不知是否憶起了故人……
路上，阮黎聽完牧韞彥的話，無語半晌，也輕笑出聲。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問：“東叔口中的云姨，和你們所說的那個加西亞夫人……是一個人嗎？”
牧韞彥轉頭看她，見她臉上似乎有些患得患失的悵惘，眼神溫柔下來：“不管是不是一個人，對我們小阿黎都沒什么損失是嗎？你小時候有爺爺和爸爸媽媽寵，長大了有我寵，從來就不比別人少什么。”
阮黎搖搖頭，聲音低低的：“不是我，我只是……心疼我爺爺和我爸。”
她一邊走一邊低頭回憶：“我想我現在才知道我爺爺小時候為何總抱著我在院中發呆看天上的云……”
現在想來，意味深長。
牧韞彥定住腳步，拉住阮黎的手腕，神情認真：“爺爺和叔叔把你教育得這樣好，足以證明他們都是溫柔良善，心性豁達之人，你什么都不知道，是爺爺一直在好好保護你，不想讓你自尋煩惱，你又何苦？”
同是爺爺，比起來，他們家那老頭簡直天壤之別。
這么一想，牧韞彥都覺得自己胸口中了一箭。
聽完這番安慰，阮黎心中并沒有好受一點，反正伸手捂住臉，有溫熱的水珠落在掌心。
“就因為什么都沒讓我承受過，我才更加難過。”
“阮黎。”牧韞彥拉開她的手，讓她直面自己，“你看看這一片水鄉，你爺爺是那樣強大的人，所以他回到了這里，他如果不能承受這一切你就不會在這里成長，你應該相信他，或許一切并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阮黎神情一震，牧韞彥繼續道：“有時候，分開只是無奈，但是愛還依然在，并且會隨著時間越發深厚。”
這番話，不只是在說別人，也是在說他自己。
正如他兩年前的突然離開。
阮黎沉默著，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過了半晌，她深吸一口氣，一言不發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牧韞彥看著那個背影，無奈的跟上。
這一夜，阮黎睡的很早，驀然中夢回兒時。
那個小小的玉娃娃一般的小阿黎伸出軟軟的胳膊攬住那個清冽溫柔，眼神深邃的老人，軟糯糯的問：“爺爺，你在看什么呀！”
老人轉臉看她，慈愛的笑道：“爺爺在看云啊！”
“又摸不到，有什么好看的呀！”
“不是所有東西都要抓在手里，你看那朵云，像不像小兔子？”
“真的呀！爺爺你快看，那一朵像小狗？”
“你開心嗎？”
“開心。”
“只要你開心，它們的存在就有意義，那么離得再遠又有什么關系……”
小阿黎抬頭，看著天上不停變幻的浮云，竟不自覺的靜下心跟著爺爺發呆，祖孫倆在院中一看就是一下午。
浮云變幻，時光流逝，什么都抓不住，但那又有什么關系。
只要你歡欣著，這一段時光便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