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冥王口諭一下,孤魂野鬼必會紛紛涌至薛府報道,乖乖去地府登記。皺著眉頭,薛拾不得不承認,他天真了。所以,眼下,他只得接受某人無情的嘲笑。
為什么就沒有一個來登記的呢?有,一個老頭,才當了半拉月的亡魂,就是酒鬼李。不過老頭不是來登記的,是來參觀的,人家沒見過冥王,好奇。
薛拾令他立刻前往地府,酒鬼李想都不想,堅決拒絕。問其理由,酒鬼李答,俺沒見過冥王,想瞅瞅,至于地府,俺不去,死都不去。
聶菁菁張大了嘴,打了個哈欠,說道:“你已經(jīng)死了。”
酒鬼李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死丫頭,口無遮攔,閉嘴!
“哈,”聶菁菁笑了,“我說的是實話,不然,你怎么進得來這里?”她以為老頭剛做鬼不久,剛準備跟他談談做鬼的規(guī)矩。
薛拾打斷了她,問酒鬼李:“你的勾魂帖呢?”
這一問,聶菁菁也醒悟過來,對啊,秦廣王的勾魂帖呢?鬼差都是憑帖拘魂的,從不搞錯。就連望岳仙君都要拿著勾魂帖,來求秦廣王寬限一日呢。沒理由,這老頭的亡魂還在這世間游蕩?
“那是啥?”酒鬼李兩手塞在袖口里,這是他的習慣,即使在聶菁菁看來,有些滑稽。
“勾魂帖,是一張紙,巴掌大小,黑底白字,蓋著冥王金印!
薛拾這解釋,馬馬虎虎。酒鬼李應是聽懂了,訕訕一笑:“哦,好像是有那么一張,俺斷氣前吧,突然俺很想喝豆?jié){。都是那豆?jié){害的,你說俺喝了大半輩子酒,好端端地喝啥豆?jié){?這不喲,喝個豆?jié){把小命喝沒了!
“你是喝豆?jié){噎死的?”聶菁菁問得一臉認真。
酒鬼李晃了晃腦袋:“俺年輕時也是命苦,啥活沒干過,啥苦啥累干啥,唯一慶幸的就是俺爹娘沒把俺給賣咯,當俺是寶咧。丫頭,你知道俺家最苦的時候吃的是啥嗎?”
誰讓他扯這些一去不復返的歲月?薛拾沒時間聽他東拉西扯:“你……”
“不知道,吃啥?”聶菁菁沒看見薛拾的表情,她真是在聽酒鬼李訴說過去。
不過,酒鬼李怎么會忽視冥王的一舉一動呢?其實,他這番胡亂扯乎,不就為了轉移話題嘛。但看,冥王瞪著他。酒鬼李趕緊煞有其事地說道:“薛公子,你要問啥?”
聶菁菁也望向薛拾。
“我,稍待,”薛拾暗暗告訴自己,他要看看這老頭搞什么鬼,“你繼續(xù)!彼娴牟皇且驗樗难凵,想起了她曾說起過,人世間有說書的,為何幽冥沒有。
“哦,好,方才俺說到哪兒了?”巧了,酒鬼李也愛聽說書,這回真是趕上能親自來一回了。
“說到吃啥!甭欇驾继嵝训。
薛拾單手擱上書案,輕輕地扶住了額頭。
“對咧對咧,”如果給酒鬼李一把折扇,此時他一定會啪地一揮,然后侃侃而談,“話說俺家那時窮啊,兩頭牛五頭豬一匹良駒數(shù)十只羊,一間柴房三棟瓦房,窮得叮當響。俗話說,屋不漏還偏連夜雨,百畝好地莊稼瘋長,收成太多吃不掉咋辦?只有賣給十里八鄉(xiāng)咯。那時窮哪,餓了,就著白粥過咸肉,冷了,裹著棉襖對火爐,睡不著啊,看看滿天星斗吟個詩作個對,抒發(fā)一下滿懷惆悵,明天日頭還是從東邊升起。”
聶菁菁的嘴巴已經(jīng)張成了哦字型,薛拾的隱忍在爆發(fā)邊緣。
酒鬼李依然興致不減,干脆飄上椅子,抓起桌上的茶盞—手指穿過猶如青玉的茶盞,落空。酒鬼李楞了楞,忽地放聲大笑:“俺那時候就在想哪,俺不能讓俺的孩子也像俺一樣!像俺一樣……躲在角落里,看著別人的家,想象,那是俺的家……”嗚咽聲,在屋子里彌漫開來。
那是聶菁菁頭一回手足無措,只剩沉默。
“見笑見笑,俺只是有點難受,”酒鬼李想抹眼淚,才發(fā)現(xiàn)鬼沒有這東西,尷尬地一笑,繼續(xù)說道,“以前哪,俺總覺得掉眼淚的是孬種,男兒流血不流淚!嘿,就是沒想到,俺還沒流血就嗝屁了,現(xiàn)在想哭都哭不出來咧!
“你是怎么死的?”
酒鬼李看向出言打斷他自怨自艾的那人:“俺有病,大夫說要治得花好多銀子,結果花了,俺還是死了。命唄。你說的那帖子,俺見過,被俺燒了,鬼畫符似的,俺真不認得。”
薛拾點了點頭:“現(xiàn)在去地府,或許,還來得及!睂τ诰乒砝畹脑,他是一個字都不信。勾魂帖能燒毀?除非鳳凰蓮、幽冥火給凡間燒灶臺。他話中意思,只能酒鬼李自個兒去意會。
一聽冥王又要趕他去地府,酒鬼李揮舞著雙手:“不去不去,俺說了,俺死都不去。”
薛拾冷下臉:“這可由不得你……”
“算了,不去就不去唄!本梦闯雎暤穆欇驾迹蝗婚_口道。
“菁菁?”
聶菁菁遞給薛拾一個稍安勿躁,聽她說的眼神。
“對對、對,”明明這丫頭在替他說話,為何酒鬼李竟感到莫名地涼意,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丫頭,你跟、跟他說說,俺、俺不去地府。”
“嗯,沒關系,暫時不去地府,”聶菁菁特意強調(diào)了暫時二字,隨后,話鋒一轉,“自絕的人,會先去十八層地獄!
酒鬼李僵硬在當場,甚至忘了逃跑,話,就這么脫口而出:“你怎么會知道?!”
一抹感同身受的悲傷,從聶菁菁的眼底劃過,薛拾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