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機艙內。

遮光板都拉了下來，沒有燈光。

沒有聲音。

死一般的沉寂。

于洛洛不知道是第幾次從夢中驚醒過來，她摸了一下臉，濕的。

長途飛行，加上長久無法入睡的折磨，讓她頭痛欲裂。

機艙里很靜，她能聽到自己還沒有平靜下來的急促的呼吸聲。

她夢到自己在一個很黑的洞穴里走路，一直走一直走，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

她什么都看不見，周圍的環境冷且潮濕，路面也開始變得稀軟，她走得高一腳低一腳的，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只知道要一直走，要逃離這個黑暗且讓人極度不舒服的環境。

她的腳好像陷進泥里，每走一步都很困難，用盡力氣才能拔起來。

“洛洛……”有聲音隱隱約約從前方傳過來，她覺得很熟悉。

“洛洛，你知道為什么當初……我沒有反對嗎？因為……廷瀾喜歡你……你們是最合適的……”

“洛洛，那只是我的期望，你們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外婆也能理解……”

“……外婆？”于洛洛內心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巨大的喜悅，她抬腳就要往那聲音來源處跑去，卻腳下一軟，整個人陷進了泥里，沼澤泥漫上來，逐漸淹沒，讓人不能呼吸。

她悚然驚醒。

驚醒之后，卻是更大的失落，和難以承受的悲傷。

……

三天前。

于洛洛在急救室外，看見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開始說話的時候，她整個人搖搖欲墜，耳朵有那么兩秒什么都聽不清。

她努力瞪大眼睛去看醫生的口型，最終聽清了最后幾個字“……sorryforyourloss.（節哀順變）。”

毫無征兆的，眼前一黑，她跌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趙廷瀾已經到了。

之后幾天的記憶都很模糊。

如同行尸走肉。

機械的讓自己按時吞咽食物以保證有體力能夠清醒著，機械的在夜晚時躺在床上，哪怕是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因為她覺得自己不能倒下，不然，趙廷瀾怎么辦？

從到達美國開始，趙廷瀾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甚至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白薇以及白家幫著操持辦完了外婆的后事。

在葬禮上，姜可毫不掩飾地大聲哭泣，白薇抽泣著幾乎要暈過去，被她母親從身后扶住。

于洛洛不想再哭，可是眼淚完全不受控制的一直往下流。她從來不知道人的身體里會有這么多的水分。

可是她強迫自己，一定不能暈過去，她一定要保持清醒。她要撐住。

不然，趙廷瀾怎么辦？

“趙廷瀾，你說點兒什么吧，你要是難過，你哭出來吧，你別這樣，你這樣會生病的……”她哭著求他。

趙廷瀾的目光淡淡從她臉上掃過，像是看見了她，又好像什么都沒看見。

……

逝者已逝。

活著的人還得繼續奔生活。

一行人從美國啟程，坐專機回K城。

適應了機艙里的光線后，于洛洛轉頭去看趙廷瀾。

隔著一條走道，趙廷瀾坐在另一側的座椅上，他的頭偏向一邊，呼吸均勻，應該是睡著了。

于洛洛很慶幸他能夠睡著，這三天來，趙廷瀾沒有睡覺，只喝少量的水和進食很少的食物。

于洛洛非常擔心他，看到他此刻能夠稍稍睡一會兒，她覺得很安慰。

她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雖然只能看到他的耳朵和后頸，她還是那樣貪婪地看著他。

飛機有一些顛簸，趙廷瀾身上的毯子滑了下來。

于洛洛解開身上的安全帶，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蹲下來，撿起地上的毯子，輕輕地搭在趙廷瀾的腿上。

一抬頭，趙廷瀾從上方靜靜地看著她。

黑暗中，只看得到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趙廷瀾……”于洛洛輕聲，她直起身跟他平視著。很想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頰。

趙廷瀾的眼神有點迷茫，像是半夢半醒間。

“你……”他開口，聲音低啞，“那天，為什么……不能，在那兒陪著她呢？為什么不能，不去接那個電話呢？那么，那么……”

于洛洛霎時淚如雨下。

她也無數次問自己，為什么呢？為什么一定要那時候去接電話呢？為什么不能一直在那兒陪著她呢？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她，不能代替外婆去死呢……

強大的一直保護所有人的趙廷瀾，此刻像個迷路的不知所措的孩子。

于洛洛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趙廷瀾，你罵我吧，你多罵我幾句吧，隨便你想對我說什么都行，趙廷瀾，求你了……”于洛洛哽咽道。

趙廷瀾卻恍若從夢中清醒過來，什么也不肯說了。

身后的簾子被“唰”一下拉開，坐在機艙另一端的白薇聞聲走了過來。

“廷瀾，洛洛，怎么了？”白薇問道。

于洛洛只是哭泣。

姜可也從跟白薇所在的同一端座位上走了過來。

白薇道：“廷瀾，我知道你心里難過，你也別怪洛洛了，想來她也不是故意的，誰能想到輪椅會失控從坡上滑下去呢？洛洛也是好心推外婆出去曬太陽，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姜可道：“洛洛小姐……”

“出去。”趙廷瀾冷冷地道，帶著幾分戾氣。

不知道是對白薇還是對姜可說。

白薇怔了一下，隨后退了出去。

姜可看了兩人一眼，嘆了口氣，也走了出去。

“洛洛，回座位上去，系好安全帶。”趙廷瀾再對于洛洛說話的時候，語氣緩和了很多，可隨后他疲累地靠在座椅上，又轉過了頭，背對著于洛洛，再不說話了。

……

飛機降落在K城機場。

陳安帶著人，一行三輛車已經在機場等候多時了。

眾人都身著黑色西裝，胸前一朵白色小花，神情肅穆。

見趙廷瀾等人從飛機上下來，陳安走了過去。

趙廷瀾臉上架著墨鏡，看不清表情。

“安總，麻煩你先送洛洛回家。姜可，跟我去公司辦公樓。”趙廷瀾沉聲道。

說完這句，他徑直走進陳安開過來的車里，姜可忙跟了上去，汽車很快開走了。

“洛洛……”陳安看向于洛洛，想說什么，又不知如何安慰。

最后，他伸出一只手臂，將她攬進懷里，拍了拍她的背才放開，低聲道：“節哀順變。”

淚水再一次模糊了于洛洛的雙眼，“大安哥哥……”

白薇冷眼看著這一幕，不發一詞。